第22章 月伏杏陣(六)

楊婉了結她在通集庫的差事,便徑直去太和殿。

將將出會極門,太和殿廡殿頂上輝煌的琉璃瓦便映入了她的眼中。

楊婉看過故宮現存的太和殿,卻沒有見過它在明朝的模樣。

此時它還只是鄧瑛手下的一個半成品。

雖可見規模恢弘,但外設寡素。

丹陛左右分置的日晷、嘉量都還沒有安放,禦道兩旁的的六座重檐亭,也才剛剛造好了底下的須彌座,石質未經打磨,在富麗堂皇的殿宇樓閣之間露著灰白的底色,即便如此,仍舊能感覺到它的建造者其中傾注的心血。

楊婉走進月台下的氈棚,剛過了午時,工匠們各有各的事,氈棚內只有兩個匠人在討論工藝上問題,看見楊婉走進來,忙放下圖紙招呼。

“姑娘來了。”

這些人不是內監,也都有些年紀,有些一輩子磚在土木丟裏的粗糙,說話很直接,但並不唐突。

楊婉笑著沖他們點點頭,“多有打擾。”

“哪兒的話,姑娘坐。”

說完發現,因為鄧瑛不在,氈棚內幾乎沒處下腳,都有些尷尬,“哎……平時先生在見不得亂,他一走,我們這些人粗就顧不上了,欸不過,茶葉是我們先生的,給姑娘沏一杯。”

“好。”

楊婉也不講究,隨意地在木石料堆裏薅出一塊地方坐下。

“我是過來取先生留在這兒的東西的。”

“哦,那只怪盒子啊。”

旁邊倒茶的人聽他這麽說,端著茶走過來嗔道:“什麽怪盒子,先生一連造了幾個晚上。”

那人忙附和:“是是,也不是怪,就是咱們以前沒瞧過那樣式的,我去給姑娘拿過來啊。”

楊婉接過茶喝了一口,擡頭問倒茶的人:“他夜裏做的嗎?”

“是啊,這幾日工程太忙了,猜是姑娘要得急吧。”

楊婉聞話笑了,“原來師傅們看我這般不懂事。”

“嗨。”

那人順手撈起地上淩亂的圖紙,拍著灰道:“先生的事,我們敢說什麽。”

正說著,取盒的匠人回來了,隨聲附和道:“是啊,我們都是粗人,聽到宮裏那些難聽的話,也想不通。姑娘你是宮裏的人,先生也是宮裏的人,姑娘喜歡先生,先生也對姑娘好,這事兒有什麽呢,是吧?”

楊婉邊聽邊笑,“對。”

那人把盒子放到楊婉面前,“姑娘看看。”

楊婉伸手把屜盒挪到自己膝上。

別說,鄧瑛還真的把她那張自己都覺得著急的圖紙給研究出來了。

屜和是楠木質的,看起來是鄧瑛就地取材的邊角料。

底下是三層雙抽屜,頂上是一個雙開門的小櫃,楊婉打開小櫃的門,隱約發現,櫃中暗處好像還雕著什麽。

“欸?這個是……”

她說著把手移到光下,湊近細看,竟見是一朵指甲蓋大小的芙蓉花,好像為了不讓人發現似的,雕在最邊角的地方。

“位置這麽刁鉆,怎麽雕上去的啊。”

兩個也匠人湊過來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得意地說道:“我們先生的手,那可不是誰都能比的。”

楊婉還在研究那朵芙蓉花,“可他之前跟我說,他造這些東西不如你們。”

“啥?他這樣跟姑娘說的啊。”

“嗯。”

楊婉試著把手伸進去,摸了摸那朵芙蓉,發覺它邊角圓潤,一點也不割手,再看盒身,雖然還沒來得及有上漆,但表面已經十分平滑,不知道挫磨了多少回,才能有這樣的質感。她驚異於此物工藝的精湛,沒有注意到替她取盒過來的那個匠人,表情逐漸變得有些恨鐵不成鋼。

“可真著急。”

他嘟囔了一句。

旁邊的人撞了撞他的肩膀:“你著急個什麽。”

“嘿。”

那人看著楊婉,壓低聲道:“先生平時說話就淡淡的,現對著人姑娘,直接不會說了。”

旁邊的人抱著手臂翻了個白眼。

“先生不會說你就會說啊。”

“我……我這不是幫先生說了很多嘛。”

“對了。”

楊婉終於放下盒子,轉頭卻見他二人面紅耳赤的,不由一頓,“你們……”

“沒什麽,姑娘有事說。”

“哦,也沒有什麽事,就是想問問你們,先生是什麽時候走的。”

她說起這個,二人頓時收斂起了神色。

其中一個有些猶豫。

“不知道先生想不想讓姑娘知道……”

“有什麽不好說的,我來說。今兒一早是刑部的人來請的,後來司禮監的秉筆鄭太監和工部的徐齊徐大人也來了,我們聽了兩邊好一番交鋒。不過先生一直沒說什麽。”

“交鋒?鄭公公和刑部的人嗎?”

“嗯,因為琉璃廠的事情,先生已經去過一次刑部了,我們不清楚這次為什麽還要帶先生走。就留神聽了一下,說的是什麽事來著,好像是山東供磚的事……你聽著是吧,我聽他們還提到了十年建皇極殿的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