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指鹿為馬

屋子裏一瞬間又湧入好幾個人,江晏遲藏在暗處陰影中,稍稍壓下頭,只能瞧見楚歇被扶著坐起,褪下半截衣衫後露出白皙瘦弱的脊背,蝴蝶骨下深凹出一片曼妙的陰影,頭無力地耷拉在婢女手彎處,像是沒有半點力氣。

婢女將他身上的薄汗擦幹後不敢耽誤,又為他換上幹凈的衣裳,將人塞進厚重的被褥裏。

又是幾碗湯藥來,捏著鼻子往那人口中灌去。

大夫很快就來了,只看了眼臉色,便沉聲說:“不大好。”

排開針袋,取下銀針刺下幾處穴,便聽到楚歇又輕聲咳起來,但這次還好,咳了幾聲後便順過氣來,大口地呼吸著。

“楚大人?可聽得見老夫說話?”那位大夫一邊施針一邊問。

“嗯……”

江晏遲聽到一聲虛弱的應答。

“且先將這藥丸吞下。”朱大夫將一顆烏黑的丹藥遞給婢女,搗碎了和著水給他送服入肚。

又過了好一會兒,那呼吸漸漸平緩了。

“多謝。”楚歇說完了又咳了幾聲,“現在……好多了……”

“元月寒雨最是傷身,大人不該出門,更不該沾那雨水。”朱大夫聲音裏帶著幾分責怪的意思,“如今寒氣入體,精神不濟……若是楚大人自己不愛惜身體,那老夫就算是華佗在世,也難保大人朝夕!”

這話說得很重。

但是楚歇並沒有生氣的樣子:“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

他竟也有這樣好相與的時候。

“大人。太傅府遞來消息,半個時辰後要來府中拜訪……”門口的小廝道,“是要回絕嗎?”

“回了吧。”大夫道。

楚歇立刻制止:“不,不可回絕。”

“楚大人如今這模樣,如何還能見客?”朱大夫聲音更沉幾分,手指窗外,“更何況這是在三更!”

“正是因為三更,才不能回絕。”

楚歇在婢女的攙扶下倚靠著床頭半坐起來,又招呼人取來了大氅。

聲音裏帶著幾分喑啞。

“眼下正是要緊的時分,一步也不可行差踏錯。”用手撐了撐被褥,又根本提不起力氣。

“可是太傅府那只老狐狸……”

“朱大夫,我身上乏力得很,可有法子治治。”

楚歇打斷他,那眼神掃過來,朱祈便知道這一面他是一定要去見了。

“來人,備藥浴。”朱祈吩咐著,將被褥扯上了些,直蓋著楚歇的下巴,道,“明日早朝,不可再去。”

楚歇退讓道:“嗯,都聽您的。”

屋內擠滿的人很快又散去,仆從們擡來一個木制浴桶,楚歇穿著薄薄的一層紗衣全身浸在藥水中,霧氣氤氳著,鬢發盡濕,幾縷垂下,幾縷貼著輪廓。

一滴水順著下巴落入水中,滴答一聲,在深夜裏分外清晰。

江晏遲踏出半步,凝視著楚歇露在桶外的一截細長脖頸。

青絲如墨散落在水中,如此模樣的楚歇倒是少了些往日裏冠發高束的氣勢與威嚴。

他走近些許,恰逢那人將一只玉臂輕擡,虛虛搭在桶邊。幾縷發絲貼著凝脂似的肌膚,濕漉漉的。

霧氣遮著他的眉眼,再走近些許,能夠清晰地聽到那人並不順暢的呼吸。

削尖的下巴上還凝著晶瑩的水珠。

片刻的發怔後,聽到外頭又傳來腳步聲。

這一次江晏遲知道自己沒機會了,悄無聲息地退了幾步,從側面小屋的窗戶翻身離開。

***

“聽說了嗎,楚掌印怕是遇了煞,躲在府裏好幾天都沒出門。”

“唉,怕不是遭報應了,被廢太子厲鬼索命了吧……”

“欸,話不可亂說,不可亂說……問題是,如今陛下病重,楚掌印又告假……唉,這……”

咚,咚,咚。

腳步聲漸近。

一身玄衣的楚歇最後才踏入殿中,一襲三爪金螭官服極是惹眼——要知道,這可是只有藩王和太子才能穿的圖紋啊。

眾人都聽聞他病重了,可此刻見他臉色,除了比平日裏白幾分好似也沒有什麽異常。

玉面高冠,風姿綽約,膚白勝似冬雪,雙眸一剪秋瞳,脖頸細長如鶴,雙眉細黛遠山。

若是拋開他入宮七年裏的不擇手段和心狠毒辣,單單看此人的容貌身段,那完完全全配得上風華絕代四字。

可惜啊,是個實打實的蛇蠍美人,蟄一口能要命的那種。

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楚歇坐在皇帝寶座右側的長椅上,眾人開始行朝拜禮後,聽到上頭傳來淡淡地傳來一句:“剛剛哪位大人說的厲鬼索命四字?”

堂上頓時寂靜,落針可聞。

“又是誰說,本座會遭報應。”楚歇身子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目光在殿堂內自左向右掃視一番。

無人敢答。

楚歇輕蔑一笑。朝著堂外招手:“來人,牽上來。”

噠噠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