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縫隙的位置(第3/5頁)

窄樓中的任務者們知道這是末日,是因為他們從現在這個時刻回過頭去望,當然能明白這一點。可是最開始,誰也不知道。

他們只是覺得,好像身邊的瘋子變多了一點、好像新聞裏的兇殺案也變多了一點、好像小區裏的爭吵變多了一點、好像路上的堵車變得嚴重了一點、好像醫院裏的病患也變多了不少。

就是這樣而已。

而即便是這樣,人們也很難想象,這就是一場末日。

誰會認為這是末日?那是他們習慣了的生活,是他們習慣了的生活中的一點點小小變量的改變,僅此而已了。

他們不會認為這是末日的,他們甚至不認為他們的生活改變了。

他們只是覺得,哎呀,世界上的傻子怎麽這麽多。

然後在茶余飯後隨意地談談,又隨意地扯開話題。

事情就這麽一點、一點發生了變化。

徐北盡得知他父母死訊的時間,大概是在那年的冬天。他的父母去哪個南方一點的、溫暖一點的地方過冬。

說是過年要回來,但似乎又不回來了,因為買不到飛機票。

徐北盡當時可能百無聊賴地想,那似乎就不必看每年變得越來越無聊的春晚了吧?反正爸媽也不在家……

然後,他就再也看不到了。

那一瞬間他想,生離死別,意思是什麽呢?他總是與他的父母分別著,似乎也沒有什麽明確的感覺。他的父母總是與他相隔很遠,可能在地球的另外一端。

而此刻,他們在世界的另外一端。

現在徐北盡的夢中就在重新放著相似的場面。冬天、雪天,他父母的死訊。

然而徐北盡感覺自己像是在居高臨下地、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

為什麽?

因為他不記得了。

所有人都以為他還記得末日中發生的事情,認為他有相關的記憶,認為從瘋病蔓延到人類進入窄樓,這中間所有發生的事情,他都「記得」。

他們以為他「記得」這個名為徐北盡的男人的過去。

但其實他不記得。

他只是「知道」。不像其他任務者,對自己的過去完全沒有概念,徐北盡清楚地「知道」他的過去都發生了什麽。但是,他沒有任何的代入感,以及畫面。

他的記憶當然也斷在末日的前一刻。那是一個平凡無奇的下午,他窩在躺椅上看書,他的父母難得回來,在樓下商量著今年冬天去哪兒過冬。

隨後,記憶斷點。一段巨大的、漆黑的深淵橫亙在他的大腦之中。

然後是他知道的那些事情。瑣碎、復雜、令人厭惡。那其中有他自己的,也有其他人的。他始終記得這些,他無法忘記這些。

可是他有時候想,那真的就是他的經歷嗎?

他真的在一個大雪彌漫的冬天收到了父母的死訊?那是確切發生的事情嗎?

而他記憶中的其他人呢?他們的過去也的確是如此的嗎?

當他說「記憶有時候也會成為一種詛咒」的時候,他指的並不僅僅只是關於他自己的過去,還有,他記憶中,他「知道」的關於其他人的過去。

這些記憶總是會讓徐北盡有一種巨大的、如同墜落深淵一般的絕望與無助。

如果是真的,那麽,他已經無法挽回一切了。

而如果是假的,那麽,什麽才是真實呢?

他靜靜地看著眼前虛幻的、如同夢境一般的場景,就像是走馬燈一樣地閃過。

他突然感到些許的奇妙,畢竟,他完全不知道的、他的「過去」,而他的大腦卻能夠如此鮮活地演繹著。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來一個特殊的想法。

他想,他是不是就要死了?

不是說,人死前會出現幻覺嗎?過去的人生片段會如同走馬燈一樣,一點一點地回閃在面前。在死亡的時刻,回顧過去。

然而徐北盡卻猛地笑了起來。

他不是真的笑了,他只是察覺到某種不可遏制的、瘋狂的笑意正在他的腦海中蔓延著,他覺得自己被什麽東西逗樂了。那究竟是什麽?

他其實也不太清楚。他只是覺得可笑、滑稽,覺得悲哀、苦澀。

所以他覺得應該要笑笑。

然後他想到了林檎的那句話。

“不想笑的話,就可以不笑。”

於是那種笑意就如同來的時候那般蹊蹺,去的時候,也同樣迅速。

他的心中有一種微妙的漠然,就像是在做一場清醒夢。他想,他應該醒過來了。

可是他醒不過來。

他好像被什麽東西困住了,被什麽東西……長久以來……

在窄樓中,什麽東西能困住他?

於是徐北盡突然就明白了過來。他好像真的開口了,又或者只是在心中默念著:“NE。讓我離開。讓我去解決這一切。”

好像有什麽隱隱綽綽的念頭從他的心底深處升起,他不願意去想那些東西,他只是說:“讓、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