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宇航員

原來螢火蟲喜歡蝸牛嗎。

余旸湊近看,手指順著罐口滑一圈,玻璃有細微的顆粒感,輕輕摩擦指腹,螢火蟲沿著罐身爬出來,尾部如呼吸燈閃爍,前腿屈兩下,再張開翅膀,跳傘一樣滑下去,回彈在空中,悠悠蕩蕩。

草叢藏著不少亮斑,再轉身,天與地仿佛陷入熒光網,輕盈攏在他們上方。

余旸靠在鄭棲懷裏,鄭棲很自然地摟住他,接著,他看見鄭棲傾斜玻璃罐,流螢隨之而晃,蝸牛駝著殼,被迫‘哧溜’到罐口,再緩慢蠕動,一只接一只,排隊爬在葉子上。

放生了。

螢火蟲從罐中飄散,光芒回歸夜空,余旸心裏湧起淡淡的失落感——

要是能一直擁有這些火光就好了。

“哪裏找的蝸牛啊。”

余旸蹭了蹭鄭棲。

鄭棲的下巴抵在余旸頭頂,呼吸間帶點笑意:“不告訴你。”

螢火之夜開幕,不僅他們所在的位置視野極好,其他地方同樣美如夢境,甚至能聽見輕微的說話聲,還有小朋友在笑。

蘆葦輕輕搖曳,空氣中是不是還有七星瓢蟲在飛,它總是臭臭的,但呼吸間又帶點淡香,是混合型枝葉的味道,有野兔在叢中穿梭嗎,‘哞——’一聲,牛蛙還在學牛叫。

誰的手牽住自己,擁抱間有輕微的搖晃感,臉頰相貼,感受到與自己稍微不同的體溫,℃,℃,跟他擁抱一下,好像要發燒了。

他呢,永遠滾燙而不自知。

很奇怪,只要跟鄭棲在一起,余旸覺得時間會眷顧鄭棲,生活讓人奔波,疲憊,偶有算計,又或者充滿猜疑,鄭棲卻會因為找蝸牛遲到,固執到有些天真,又有點與眾不同。

‘浪費’二字放在鄭棲身上是褒義詞,他會把‘浪費’用到極致,管別人說什麽,愛誰誰,千金難買爺高興。

但他也會向生活低頭,不為自己,是為家人,做枯燥又乏味的工作,把夢想藏在沙丘,還要坐在上面抽煙,買賣人路過,問他沙子多少錢一斤,他說按噸賣。

沒多少情緒,挺平淡,也挺無所謂,面對有人事後捅刀子,甚至踩踏,他也是這種態度。

他不會痛嗎。

草叢飛蟲多,在余旸手臂上咬出好幾包,鄭棲脫下襯衣,讓余旸穿上,還幫他扣好手腕處的扣子,“這樣就不會被咬了。”

來之前鄭棲準備帶防蚊液,想到螢火蟲應該也怕,他就多穿了一件。

兩個人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余旸輕輕靠在他肩頭,有些突發奇想:“鄭棲,如果人能在地球上消失一天,你想做什麽?”

鄭棲問:“是指做什麽事嗎。”

“不一定,什麽都可以。”

余旸坐正,回頭看著他。

鄭棲躺在草叢裏,枕著手臂,不答反問:“你呢?”

余旸抱住膝蓋,認真想了想:“我啊,我想變成螃蟹。”

鄭棲笑了一下,問:“為什麽。”

“因為可以橫行霸道啊。”

原來螃蟹眼罩是這麽來的,鄭棲鼻息處有笑意,他伸手,朝天空劃了一道:“那我想變成隕石——”

“為什麽是隕石?”余旸側過臉看他。

鄭棲說:“如果非要墜落,我一定要在地球上砸出一個坑。”

余旸‘哈哈哈’地笑起來,挽住鄭棲的手臂,小聲道:“我反悔了,我不要做螃蟹。”

鄭棲看著他,似乎想知道原因。

“——我要做宇航員,去太空看我的隕石。”

余旸語氣驕傲,拍拍心口:“我很厲害吧。”

螢火蟲低飛,停在他們上方,余旸看見鄭棲的眼睛——深邃,承載著近乎沉溺的情緒,很固執,也很柔軟,像巖石在松動,有種轟然瓦解前的克制感。

光芒遠去,一切陷入黑暗中,余旸什麽也看不見了。

兩個人就這麽並肩躺著,沒說什麽話,是過了好久,久到余旸覺得再這麽躺下去該睡著了,鄭棲才找到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最後停放在鄭棲腹部。

他用拇指摩挲余旸的手背,像是有心事。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螢火蟲逐漸散開,躲到不知深淺的地方,遠處有工作人員打開手電筒,用擴音器提醒遊客觀賞即將結束,請留意同伴及隨身物品。

“走吧。”

鄭棲率先起身,朝余旸伸手。

每次牽手好像都不太一樣,第一次牽手帶點‘相互致敬’——要結婚了,請多多關照;第二次牽手很忐忑,怕自己手心出汗,還擔心他忽然松開手;再牽手,多了平靜與克制,好像在說‘多謝你懂得,一路同行吧’。

不管是哪一次,好像都在詮釋【丈夫】這兩個字。

大巴啟程,夜行燈照亮前路,車廂陷入寧靜,鄭棲坐在余旸身旁,余旸輕推他,摸到純棉襯衣——上車後,鄭棲讓他脫掉襯衣,順手接過來,搭掛在手臂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