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好意思,沒什麽東西可以招待您。”

櫛田邊在桌上擺放起司和堅果,邊向辻道歉。這是間老公寓內的房子,一房一廳一廚,比一般男人的家都要整齊,從客廳可以看見廚房也打掃得很幹凈。不過櫛田幾乎都吃外食或是便利商店的食物,本來就不太會用到水槽。

“我才不好意思,突然跑來找你。”

“不會,我很高興。好久沒和老大在家裏喝酒了。”

“差不多一年前……有來你家煮過火鍋吧?”

“有,還找了幫裏的小弟一起來煮壽喜燒。我記得煮到一半肉不夠,大家手忙腳亂,開始找哪裏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

“因為那些家夥趁機吃了一大堆肉嘛。”

辻拿了顆堅果,笑著說道。那感覺好像還是前陣子的事……沒想到已經過了一年。

“那時菊池還是新人,所以就派他去買肉。”

櫛田也眯起眼睛,一臉懷念地說。

他們並肩坐在三人座的沙發上,矮桌上放著威士忌瓶、酒杯、冰塊,還有一些簡單的下酒零食。

晚上九點。

辻一個人來到櫛田家。他事前完全沒有聯絡櫛田,但櫛田看到他時仍露出微笑,開心地請他進屋。

“……我和櫛田先生……和大哥你,已經認識幾年了呢?”

“老大,別這麽叫我。”

“有什麽關系,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嘛。聊這些往事的時候,就讓我叫你大哥吧……因為,你是我第一個大哥。”

櫛田苦笑了一下,在自己的酒杯裏放入冰塊。

他從以前就很常露出這種笑容。他很會照顧人,又很有耐性——或許正因如此,和鴻才會將年輕的辻托付給櫛田。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才十六歲吧,是我第二次從※鑒別所出來之後。”(譯注:日本的家事法庭審理少年案件時,得將少年送至少年鑒別所,以判定其身心狀況,該機構相當於台灣的少年觀護所。)

“對,我記得很清楚。老大長得很漂亮,乍看之下還以為是個女孩。可是您很常為小事抓狂,很難管教。”

櫛田說得沒錯,辻也只能笑著道歉:

“給你添麻煩了,我那時如果沒被老大收留、在大哥手下做事的話……可能很快就會被送進※特別少年院了吧。不,可能是少年監獄,因為我當時太沖動了。”(譯注:日本的少年院相當於台灣的少年輔育院,有初等、中等、特別、醫療等不同類型。特別少年院收容的是沒有明顯身心問題,但有犯罪傾向的少年。)

“我那時候光是揍您,就揍到手痛死了。”

“大哥那時候真可怕。平時那麽溫柔,生起氣來落差好大。”

“我也覺得您很可怕啊。每次把您痛揍一頓之後,當晚都很擔心您會不會趁我睡著的時候掐死我。”

“其實我還真的想過好幾次。”

櫛田聽見辻的回答,笑出聲說:“幸好我還活著。”

他們總共……一起生活了幾年?

應該是辻十七歲到二十一歲的時候吧。當時櫛田住的公寓裏有兩間房,一間三坪大、一間兩坪大。辻住進那個兩坪大的房間,負責照料櫛田的生活起居,同時還在幫派裏打雜。辻離開兒少機構之後沒有可以依靠的人,對他而言,幫派就是他的‘家’,和鴻是他的父親,櫛田則是他的兄長。

辻年輕時很討厭組織這種東西。

老實說現在也不喜歡,但他到了這般年紀,也明白人必須從屬於某種組織,否則難以生存。然而他年輕時總愛獨來獨往,而且很討厭上面那些啰嗦的大哥。櫛田已經算是比較講情面的人,但他做事並不隨便。

辻真的很常被他修理。

你會不會打招呼啊、會不會掃地啊、棉被怎麽疊得這麽難看、碗裏不準留下飯粒……櫛田管得很細,辻常想:這到底是什麽時代的教育啊。辻端茶給客人時也經常犯錯,每次櫛田都會把茶杯砸在他臉上。

“大哥雖然嚴厲……可是我做得對的時候,你還是會鼓勵我。”

辻邊打開起司的包裝,邊回憶道:

“第一次有客人說我泡的茶‘真好喝’那天……客人回去之後,你大大稱贊了我一番。”

——喂,良典,這不是很好嗎?你這樣做就對了。真是的,你明明只要有心就能做好,卻總是要搞叛逆。我就知道你能做得很好,我就知道。

櫛田似乎很開心,笑容滿面地這麽說。

辻不習慣接受別人的贊美,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只覺得心裏麻麻癢癢的,很難為情。

但他很清楚,自己確實為此感到高興。

櫛田只不過是稱贊了他泡的茶,為什麽他會那麽高興呢?

自此之後,辻就開始親近櫛田。

櫛田說的話他也會好好聽進去,因此周圍的人都說“櫛田真有本事”,而辻每次聽見都會覺得很驕傲。辻在會長夫人的建議下,遲了一年終於把高中念完。畢業那天,櫛田煮了壽喜燒,還買了個蛋糕給他。聽見櫛田說“你辛苦了”的時候,辻還忍不住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