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有什麽舍不得

“小觀音”是林青鴉在梨園唱響的名號,而小菩薩,只毓亦一個人這樣喊她。

那年夏天琳瑯古鎮拜師,林青鴉是穿著戲服去的。肩上披著雪白長帔,頭頂戴著的也是觀音帔,不沾半點煙火氣地邁進那井篷子下。

懷裏抱著骨灰盒、狼狽得像只野狗似的毓亦窩在井旁,被雨水井水濕得眼睫都睜不開時,恍惚真以為下來了個小菩薩。

不理他渾話,一點一點給他擦幹凈骨灰盒上濺著的泥點時,溫溫吞吞的,也像個小菩薩。

“……我以為你玉凈瓶翻了,所以那天才下那麽大的雨呢。”

後來的少年咬著根草,像個小痞子似的靠在她院門前,總愛拿這話來調戲她。

那時候他越長越出落的臉上也總擦著新添的傷。

她並不理他,就在院裏練老師教的戲。等得日薄西山,靠在院門上的少年都快睡過去,林青鴉就回去了。

再出來時,她會拿著只小藥箱。

院門前有塊大石頭,圓溜溜的,每回上藥毓亦都坐那上面。細細的棉花棒在他額角沾著藥水輕輕滾一圈。

傷口被藥水刺得細微的疼,少年卻笑得毫不在意。更多是他故意往後撐著胳膊,看女孩好脾氣地順著他趴過來,認認真真給他清創。

小菩薩天生是雙茶色的眼瞳,像春天的湖一樣。

少年會在日與晚的縫隙間吹拂的風裏,閉上眼,聽見女孩的呼吸輕軟。

他想如果人總會死。

那他想沉進她眼底的湖裏。

……如果是那樣的結束,那他隨時可以欣然去。

可惜小菩薩不讓。

他第一回 這樣講給她聽,上完藥的小菩薩沒說話,她安安靜靜垂著眼,收藥箱的動作都被教養得清雅。

收好以後她起身,擡手拿住瘋子嘴巴裏咬著的草。

“啊。”她聲音總是輕輕的。

少年人總忍不住笑,晚風和星子一起揉碎在他眼底,“……小菩薩。”

小菩薩就把草拿出來了,背著藥箱回去。

瘋子一身的壞毛病,是她一點點給他改掉的。

七年不見……

林青鴉回神時嗅到唐亦衣領上沾著的淡淡的煙草氣息,在心裏輕嘆了聲。

白改了啊。

又全回來了。

“唐總你……您不要看不起人。”

白思思膽子不大,但最聽不得別人說林青鴉的不是。

唐亦這句“你家的?”就讓她以為他是在質疑林青鴉。

“角兒不是我家的,是大家評出來的,我們角兒當年還拿過梅蘭獎的……是、是吧,角兒?”

白思思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徹底扛不住瘋子的眼神威壓,轉向林青鴉。

林青鴉定了定心神,跳過白思思的話:“我查過租賃協議。”

唐亦眼神旋回。

林青鴉聲音不急不緩,說話都像念戲本似的娓娓道來:“按約定條款,自簽約日起,這裏租給芳景團三年正。到期前30天內,如果沒有以書面形式通知解約或另行約定商談,則自動按原條件續約一年,依此類推。”

唐亦:“所以呢。”

林青鴉:“原合約的簽約時間是在10月份,現在是2月份。”

“……”

唐亦沒說話,半垂著眼,一雙黑得幽深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著面前清雅如蘭的女人。

白思思和劇團其他人都為林青鴉捏了一把汗。

對視幾秒。

瘋子一低眼,輕咧嘴角笑了起來:“你想拿一本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合同壓我,還是上個公司的?”

林青鴉似乎早有準備,語氣認真:“《公司法》第一百七十四條規定,‘公司合並時,合並各方的債權、債務,應當由合並後存續的公司或者新設的公司承繼。’”

唐亦低著頭,屈指在頸前刺青旁輕蹭了下。但這一次不見惱怒,連那雙幽黑的眸子裏都染上笑。

“還有麽。”

林青鴉微微皺眉。

停了一兩秒後她又張口:“《民法典》第五百三十二條,關於當事人變化對合同履行的影響,當事人不得因名稱的變更,或者法定代表人……”

沒什麽預兆的,林青鴉的話聲停了下來。

劇團和唐亦的人都有點意外,疑惑地看向林青鴉。林青鴉自己安安靜靜地站了幾秒,眼睫一掃。

神色還是清清淡淡的,一成不變的小觀音模樣,只有一點錯覺似的粉暈悄染上她耳垂。

她身後,白思思早就痛苦地捂住眼,此時抱臂單手撐著額頭,把字音壓成線從牙縫往外擠:

“落了合同生效和姓名,還有負責人承辦人……”

瘋子啞聲的笑截斷了白思思的提醒:“‘第532條,合同生效後,當事人不得因姓名、名稱的變更或者法定代表人、負責人、承辦人的變動而不履行合同義務。’”

“——?”

林青鴉擡眼,茶色瞳子裏浸著點難得明顯的訝異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