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告誡

祝微星在醫院長廊等鄭照文, 人從骨科出來天都黑了。他腳上打著厚厚石膏,雙目紅腫,哭得眼皮都快擡不起來, 也不知是身體疼, 還是心裏疼。

祝微星推著他在輸液室坐下, 等著掛水。

鄭照文看著眉目平靜的他,說:“你不必陪我,浪費那麽多時間。”

祝微星說:“我應該在。”

鄭照文:“為你自己緩解愧疚還是為姜翼贖罪?”

對這話裏有刺的發言,祝微星只瞟他一眼:“姜翼要有罪, 你上救護車前就該報警抓他,而不是說自己摔倒。我對你也沒有愧疚, 我在這兒, 一來因為事情有我參與,有頭有尾,是我做事的原則, 二來,你不是有話跟我說?”

鄭照文笑了,厚實的眼皮讓他看著更顯良善:“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祝微星:“什麽?”

鄭照文:“我故意誆你去白鴿高中,讓混混為難你?”

祝微星說:“走到校門時。”

鄭照文說那高中有體育特色,是U體直招校之一, 場館不夠還會借來用。那按土匪軍團的交友圈,與U體關系如此密切的白鴿高中校門前常有小流氓雲集, 鄭照文不該不知。

即便真疏忽,鄭照文其後表現也讓祝微星懷疑。假意投誠將全副家當交出, 為祝微星求情讓他引混混注意, 佯怒挑釁激發混混情緒,再示弱恐懼將危險全留給他一人。

一番操作還挺連貫, 可惜沒逃過祝微星眼睛。

“你真聰明,又漂亮又聰明,難怪失憶後這樣討姜翼喜歡。”鄭照文感嘆。

他的言行用詞讓祝微星不喜,眉頭微微蹙起。不過他未打斷,他知道鄭照文有後話。

果然,鄭照文盯著自己那條傷腿道:“我和姜翼雖都在羚甲裏長大,但我們小時候交集不多,因我默默無聞,他卻受無數矚目。大概習慣一直遠遠注視,連什麽時候喜歡上的都記不清了,只當很長時間都以為這種感情是種變質的崇拜。我知道一般人很少能被他看在眼裏,所以我不敢靠近。但我又不滿足,我希望他能記得我,只作鄰居朋友也好,想在他的人生占據一點點的位置。”

“我開始學著勇敢,學著自強,每天看很多很多的書,我學醫學理療學電腦學汽修,姜翼需要什麽我就學什麽,只為了能多幫助他一點。我還不敢讓他知道,我希望他覺得我本來就很聰明,不是笨鳥先飛的努力。我和他身邊的每一個人交朋友,當他認為重要的人也覺得我重要時,他自然眼裏就能看見我了。終於,我成功了,我融入了他的朋友圈,成為了隨時出沒在他身邊都沒人會覺得不應該的那個。”

“我又開始害怕,怕被他發現缺點發現平凡發現我努力遮掩的心思。可其實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以為他不拆穿是因為他在乎朋友情意,對我有一絲溫柔顧忌,後來才明白姜翼從不提起,是因為我在他眼裏從來什麽都不是。”

鄭照文看向祝微星,一字一句:“即便一開始是我厚著臉皮,可我為他掏心掏肺十年,卻換來今天這一腳,還有誰,能比他更薄情?”

祝微星想起鄭照文給姜翼送早餐到家時姜翼的態度,對眼前人的排斥不喜已足夠明顯,但鄭照文當時像毫無所覺,他說姜翼不挑明,其實更像他自己不願相信不願認輸也不願放下,看似英勇無畏,何嘗不是一種膽小懦弱。這樣拼命奮鬥去維系的東西,早超越了所謂感情,在追逐的過程中他更像將姜翼物化成了一種賴以生存的人生夢想與目標,嘔心瀝血渴求同等回報。

祝微星只說:“如果我是你,當力所不能及,該一開始就好好接受失敗,因為那樣,也需要勇氣。”

這話過於不近人情,甚至帶了份強者的理智與冷漠,聽得鄭照文面色扭曲。

“你倆果然很有共鳴。看樣子,你終於知道姜翼對你的感情了?什麽時候知道的?”鄭照文猜測,“最近?難怪姜翼這兩日悶悶不樂,見誰都想修理。不過,以你的敏銳,在此事上會如此後知後覺,是姜翼真掩藏得太好?還是你故意不開竅,早知道卻又寧願自己不知道?”

像被戳了神經,祝微星睫毛微跳,又速速垂落,掩去眸中情緒。

“你會和他在一起嗎?”鄭照文認真問,“還是要繼續維持當下,做一對隨時能分道揚鑣的所謂表面朋友?”

祝微星不語。

鄭照文則有點著急,真正的情緒像被慣常溫柔的皮囊隔阻,表情顯出一種割裂的不甘與猙獰:“你應該不會對不對?以前的你和我是同類,但你失憶後我能看出來,你對同性沒有興趣。難道你要像他對我一樣,明明不喜歡連個拒絕都懶得給?還是,其實你心裏也害怕,即便不愛,也怕失去他。”

祝微星只瞧著他,瞧得鄭照文後知後覺自己激動逾越姿態狼狽,他雙手握拳,深呼吸幾次才恢復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