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漁舟街

這一走才知道羚甲裏後還有成排違章建築,中間兩大塊廢墟,全是被拆遷留下的屋瓦殘骸,不時有瘦巴巴的流浪狗穿梭其中,烈烈盛陽下蹬著後腿沖你擺個尾揚起幾層裹著熱浪的淺灰,透著股看盡世態炎涼的頹廢滄桑。

再之後則是一條百來米的長街,名為“漁舟街”,若說羚甲裏是暮年老嫗,流動市場是流浪兒童,這條漁舟街就是大城市夾縫裏的盲流中青年,沒大文化沒高追求,吃飽喝足就是生活。

街上各種違章店鋪,小吃水果、五金雜貨。唯二兩家店面不錯的,用來賣手機數碼賣電瓶車修輪胎了。街上很熱鬧,大爺大媽步伐閑適,上班族們踩點忙碌,因暑假而放養的小朋友帶著恐怖的尖笑在街旁你追我趕。每個人都在用不同的時間流速演自己的人生電影。

有趣的是,街道前方一擡頭就能仰視到巨象百貨高三十多層的恢弘大樓,占據大半幢建築的電子顯示屏正輪番播放著時下最當紅的奢華名品廣告,遙遙遠遠光彩奪目,居高臨下俯瞰渺小眾生。

負責羚甲裏的派出所也在漁舟街,位於街尾拐角,是一棟有些年代感的小樓。

祝微星到那兒表明身份,被一位姓張的小警察接待了。

“這是好了?”小警察意外的看著他,“我去了醫院兩次你都無知無覺躺在床上,想找你問話也沒用。”

在辦公室外間坐下,張警官給祝微星倒茶。他說話的語氣帶著一點熟識,似乎之前和祝微星打過交道。

祝微星道:“大部分恢復了。”

失憶的事張警官自然知道,但還是忍不住打量祝微星,面露狐疑,仿佛不怎麽信任他。

祝微星任他看,神色一派坦然。

張警官道:“你……變了很多。”

祝微星摸了摸頭上的小塊紗布:“剃了頭發。”

“不止,”張警官搖頭,他入行不久,但每天接觸形形色色的對象,對於看人有一套。走進來的第一眼起,張警官就覺這少年和過去判若兩人,“你以前說話的口氣不是這樣的,看人的眼神也不是。”

“我以前……什麽樣?”除了焦嬸之外,祝微星終於向第二個人打聽起了自己的過去。

“我實話說,祝同學你別不高興,”小張警官抿兩口茶組織語言,“你不是個踏實的人,有些方面想法過多,行事為人也沒分寸,不然也不會有這次事故……”

祝微星挺了挺背脊。

小張警官看著他:“事故就發生在科技館後面的擎朗酒店,離這裏很近,十幾分鐘的路。案子我也算全程跟了,經調查並反復確認,除了你之外,沒有第二責任人。”

祝微星垂下眼。

“你那天和幾個同學在‘午山’酒吧喝酒到晚上九點,後獨自去了擎朗酒店,十點左右從酒店五樓的中空花園陽台墜落,被送往醫院。同學裏有人說你離開酒吧的時候心情不好,走得匆忙,像要去找什麽人。”

“但我們查了你的手機,那時段沒人和你聯系過。我們又調閱了午山酒吧和擎朗酒店的監控,酒吧裏光線不明,人太多,無法全程追蹤你是否和誰做了交流。而以擎朗這樣高規格的酒店,你不該能隨便進門且沒在監控和前台留下任何記錄。酒店方表示,唯一的可能是你走了他們的員工通道,就是不曉得你從哪裏得知的這條路,又是怎麽混進去的。後來警察在中空花園前的畫面找到了你,並全程看到你腳下不穩失足墜樓的過程,現場沒有出現第二人。通過你進醫院時的酒精和體檢報告,排除其他藥物致幻可能,故而警方認定你墜樓是普通的醉酒意外。”

意思就是,全是祝微星自己作死作出來的。

張警官嘆氣:“祝同學,你遊走在危險邊緣不是一兩回了,這也不是我們第一次進行深切交流。我以前告誡過你很多遍,有理想野心是好事,但你還年輕,最重要的是好好學習。家裏條件苦,從小沒雙親,向往優渥生活難免,但你去看看這片區每天來來往往的人誰不苦?誰不是認真努力的活著?”

“你奶奶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能考進U藝,前途已算大有可為,何必為了靠近隔壁街做什麽人上人整天和社會上亂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我們就是小老百姓,好高騖遠要不得,異想天開也要不得。”

顯然,他對祝微星苦口婆心已是多次,掏心掏肺的教訓說出來一氣呵成,但原來的少年應該並不領情,甚至覺得他多管閑事,才讓小警官的語氣裏滿含無奈和惋惜。

不過這一回習慣性做無用功的張警官在一番耳提面命後見到的卻是一張謙恭有禮的臉。

祝微星的長相和這四個字本無甚關系。張警官尤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對方,容貌妍艷的少年瞥來的那抹不以為然的視線,仿佛這種為人民操勞的職業多麽沒有社會地位多麽不值一覷。以至之後再幾次接觸,少年人那種傲慢輕挑和他的長相氣質都融合一體,讓張警官見之皺眉,幾番心理建設才忍下覺得他無可救藥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