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殿試的座位是不分號的,但禮部官員會在試案上貼上各人的名簽,眾人按簽入座,抽到位子不好,光線太差的座位也只能自認倒黴。

眾人方才落座,就有執事官給每人各發了一包宮餅。這宮餅來源於唐朝的紅綾餅,那時皇帝用紅綾餅來賞賜新科進士,眼下發的這一包宮餅,也是討個吉祥的彩頭。

除卻宮餅,殿前還備有茶水,誰若是口渴了,隨時都能過去飲用。

張衍略一思索,提筆先是在第一開前半頁寫下了三代履歷。

“應殿試舉人臣張衍,年十五……”

“……今應殿試,謹將三代腳色開列與後……”

此處是要寫曾祖某,祖父某,父某,已仕,未仕。

寫到這兒,張衍筆尖不自覺一頓,合上了眼。

眼前,卻隱隱約約浮現出了一道又一道熟悉卻陌生的身影。

高大,威嚴,以身為劍。

他們在階下叩首不語,身影沉穩如山,淵渟嶽峙般地,走在長長的宮道上,漸行漸遠,直到即將消失的那一刻,卻忽地往後看了他一眼,露出的竟然是俞峻的臉,男人莞爾露出個溫暖的、勉勵的微笑。

緊接著便同再也瞧不見了。

這都是俞家人,他的祖輩。

就在俞家人消失不久後,他眼前忽地爆發出一團璀璨的光芒。

在這光芒深處,另又一道陌生卻又顯得親切的身影。

竟是個須發斑白的老者,他手上拿著個圓圈狀的玻璃,眯著眼對著桌上的書照來照去。

又一道身影走上前來,嘴裏絮絮叨叨地罵著什麽,拿了張薄毯子蓋在了他膝上。

“這張復印件你都看多久啦。”

“哈哈這可是狀元卷呐,你看這上面‘第一甲第一名’這六個字可是當時的皇帝禦批改。”

“有朝一日,我也真想回到古代去參加一回科舉,重在參與嘛。”

兩個人說說笑笑,忽地齊齊望了過來,朝他溫和地笑了笑,眼裏飽含著寵溺之意。

張衍呼吸微有紊亂,睜開眼,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沉默地繼續往下望去。

這一刻即是傳承。

逾越古今千年的傳承。

殿試的行文有一定的格式,起筆用“臣對臣聞”,收筆則以“臣俯拾芻蕘,上塵天聽,不勝戰栗之至。臣謹對。”“臣末學新進,罔識忌諱,幹冒宸嚴,不勝戰栗隕越之至。臣謹對。”之類的要多“卑微”有多“卑微”的話作結。

看到這道試題的那一瞬間,非止是張衍,大殿裏,祝保才、孟敬仲、王希禮等人都若有所悟。

這道題很明顯地是在考驗舉子們治理國政的能力。

大梁以農為本,以農立國,水旱的頻發,無疑會加劇社會矛盾,動搖國本。

而南北邊防,又是困擾大梁多年以來的嚴重的問題,東南沿海倭寇時時進犯,北方重鎮蒙古族時時擾邊。

在第一開前半頁寫下了三代履歷後,張衍四人沒立刻動筆,也沒忙著先打腹稿。

不約而同地先將這道試題又縱覽了一遍,回想著這幾年來張幼雙的教導,先分析題目。

這道題可以大致分為四個部分。即為君之道、治國之道、選任之道和禦敵之道。

若庖丁解牛,將這一道復雜的策問,剖分成四個部分,條理分明,筋骨俱清,接下來再答題就容易多了。

策問固然是為了考驗舉子們的治國能力,但也要注意不能隨意放飛自我,非但要揣摩皇帝的用意,更要揣摩各位讀卷官的心意。

縱觀全文,這道試題的重點昭然若揭。

新帝陳貫以為“人才”才是重中之重,那接下來的破題,則勢必要圍繞選拔人才輔佐君主治理天下為中心。

略一思索,張衍終於落筆!

“臣對,臣聞帝王之禦極也,體君道以奉天心,而後可以建久安長治之業。肅臣紀以奉天職,而後可以成內修外攘之功……”

“故君道常主逸……”

“人臣者天之所命,以左右一人,而分理庶政者也。其分卑,其事賾,故臣道常主乎勞。”

這樣一來,就是從君逸臣勞,君臣職責這個切入點來破題,緊緊扣住了“人才”這個中心思想。

張衍閉上了眼,眼前又適時地浮現出了張幼雙曾經對他們說過的話。

大梁,或者說從古至今以來,學者和官員可以說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但人們卻賦予了學者承擔政務,處理政務的資格。

人們講求官員的人文修養,卻不講求官員的技術效率,這是一種與官員任務風馬牛不相及的學問。

這種學問的重要意義,在於為這些職能提供文化粉飾方面。

那一瞬間,張衍從未這般清楚地觸摸到了俞先生一直以來所追求的,所身體力行在做的事。

改革這以道德,以“禮”,以“人文修養”為中心的,低能的政府結構,低下的行政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