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為越縣有名的紅燈區,綠楊裏與普通的巷子幾乎沒什麽區別。

不過種的楊柳多了些,枝條垂落,婆娑有聲,交織出如傘蓋般的綠色濃陰。

白墻青瓦,鱗次櫛比,周圍或是胭脂鋪、或是頭面鋪、金銀鋪、花朵鋪……熙熙攘攘,熱熱鬧鬧。

穿過一道狹小的、長滿了青苔的墻壁之間所留出的空隙,一路往前,就能看到一棟棟或三層、或二層的小樓。

它們看上去與普通的民居沒有任何區別,只在屋檐下掛著的大紅燈籠作為區分。

偶爾見到幾個姑娘,也和良家女沒什麽不同,有些端著一盆水,正坐在院子裏洗著烏黑的發。

只有進入這些民居之中才能發現端倪。

這些民居簡直是把空間利用發揮到了極致,二層的小樓被分割成了四層、五層。

第一層就是接客的大堂。

往上是妓|女們居住和接客的單間,只能容得下一張床、兩把凳子,一個梳妝台,墻腳放著個夜壺。

空氣中散發著一股隱約的黴味兒,浮動著顯而易見的塵埃。

木樓梯一腳踩上去發出如同垂暮的老人一般痛苦、難耐的呻吟。

此時,二樓一間稍大的屋子裏,床上團團坐了四五個妓|女,她們年紀都不大,最小的十五六歲,最大的二十多。

互相推搡著,笑得花枝亂顫,一齊將眼睛望向了最中間的孟屏兒。

“然後呢?然後阿紈與謝相公怎麽樣了?”

“謝相公有沒有看上阿紈,替她贖身?”

孟屏兒年紀最小,十五六歲,生得一張圓臉,鼻子下面,唇瓣上方有一顆細細的,小小的黑痣。

作為這群姑娘裏面認字兒最多的,此時正在翻閱著手上的話本。

封皮上能看見醒目的是個大字《鏡花水月》。

“然後……就沒有了。”

“沒有了??”眾人面面相覷,爭先拿過話本來翻。

翻到阿紈與謝玉山初見的那一章,確實是沒有了。

這些女人們,就是綠楊裏的妓|女。

她們並不像文人墨客所想象出的那般風華絕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像女主角阿紈那樣的那叫“清吟”,是鬻藝的,與她們這種口不能唱,手不能彈,單做皮肉生意的有天壤之別。

也正是她們這種一無所成,靠賣肉為身的才是支撐起這個“行業”的堅固的基石。

她們大多容貌平平,有的還好些,小有姿色,多穿著些桃紅、杏紅、出爐銀顏色的衣裳,頭上抹著烏亮亮的頭油,與良家作區分,乍一看上去倒也招搖明媚,花團錦簇,使人心情愉悅。

真的沒有了……

孟屏兒望著那得來不易的珍惜的話本,眼裏浮現出一抹顯而易見的失落之色。

眾人頓覺敗殺老興,坐在床上長嘆了一會兒。

窯|子也有窯|子的規矩。

譬如說不能熱客(熱戀某個客人),不能甩客,不能逃跑,不能私自外出,不許倒貼,不許與外人私下裏來往傳信。

她們平日裏被老鴇拘著出不得門,娛樂方式就那麽可憐的幾種,好不容易看到個話本,還是以她們為主角的,看到最要緊的地方,竟然就沒有了!

不過這話本的確是她們看過的最引人入勝的話本,她們不自覺地就代入了這話本的主角阿紈,難以自拔。

窯|子裏的生活太過令人壓抑絕望,她們也只能盼著像話本裏那樣,像阿紈那樣能遇見謝玉山,能有個溫文爾雅的富家子弟,願意給自己贖身,擡回到家裏作個小的就心滿意足了。

眾人坐在床上嘆息了好一會兒,看看手上的話本總覺得不過癮,忽地有個姑娘興致勃勃地提議道:

“你說我們給那欣欣子寫信好不好?”

“你們不要命了?!”其中一個叫李三姐的,瓜子臉,眉毛很淡,嘴唇很薄,年紀是裏面最大的,拉長了臉,低斥道:“要是讓幹娘發現了,有你們好果子吃的。”

其他姑娘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這欣欣子與我們又沒什麽幹系!他若是因此跑到我們這兒來了,說不定幹娘還高興我們又拉了個恩客呢。”

說著又哄笑成了一團。

“還是這越縣出了名的大恩客!”

“到時候我們這兒準能出名!恩客如雲,財源滾滾!”

另有人興致勃勃地望向了孟屏兒:“屏兒,你不是認字兒麽?你來幫我們寫信好不好?”

孟屏兒一愣,心中霍然一動。

給欣欣子寫信?!

這是她未曾想,也未敢想的!

可是這個提議又是如此的誘人,令她幾乎難以拒絕。

“我?”孟屏兒眨眨眼,艱難地說,“好、好啊。”

勸她們不成,李三姐嘆了口氣,倒也沒再說什麽。

窯|子裏過得這麽苦,總得給大家找點兒盼頭吧?

……

妓|女們接客多是在傍晚,太陽落了山之後。要想寫信,那得等深夜了,這還得是客人們不留宿的情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