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身邊兒不缺人驚訝地交頭接耳。

這是那張衍寫出來的文章??

且不提這卷面如何規整,字跡如何靈動俊秀。

題目是“子曰庶矣”。

題目是出自《論語·子路篇》,原文是:子適衛,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意思是:孔子到衛國去,冉有替他駕馬車。孔子說:“衛國人口好稠密呀!”冉有說:“人口多了,又該幹些什麽呢?”

孔子說:“讓他們富足。”冉有又說:“他們富足了,又該幹什麽呢?”孔子說:“教育他們。”

然而這篇文章卻沒有在孔門以“德”教化百姓,以“禮”治理國家的宗旨上多花筆墨。

倒是提出了“人口紅利”、“就業”、“人口老齡化”、“養老保障”等等令人聞所聞,前所未見的概念,又探討了人口與社會、經濟、生態環境之間的關系。

通篇看下來,可謂是鞭辟入裏,一針見血,刀刀見骨,如震雷曜電,出師威聲,“風恢恢而能遠,流洋洋而不溢”。

更奇葩的是,或許知道自己些的這些東西不那麽“正統”,對方果斷地又搬出了孔老夫子給自己挽尊,比如說,“老齡化”

和“養老保障”是什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之類的。

整篇文章讀下來一氣呵成,暢快淋漓!

這種強烈而激越的實踐傾向,令但凡是有澄清天下之志的有識之士,無不看得渾身熱血上頭,後背冒出了細密的冷汗。

這就是為學的目的!不是在故紙堆裏打滾,翻來覆去地剖析聖賢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的含義,以至於流與空疏、僵化。

而是要肖聖賢口氣,卻我手寫我心!

這文章看得包括王希禮在內的,這些驕傲的書院學子,心中都忍不住暗贊了一聲當真是張狂恣意。

雨又開始下了起來。

近夏時節,暴雨來得倉促。

傍晚,杏子街的居民們剛搬出凳子來納涼,不移時的功夫,狂風四起,天際千裏陣雲排空,似鐵索橫江,雷雲滾滾。

怪峭的山峰橫劈入天際,呈現出淡紅色、灰青色。

忽地,天公一劍劈向了渺小如螻蟻的蒼生,撕開了道巨大的豁口,豆大的雷雨啪嗒嗒地落了下來。

眾人急急忙忙地拎起了凳子,離家近的或是往家跑,離家遠的或是尋個地方避雨。

這會功夫,何家這屋檐下已經擁擠了不少端著碗的婦人。

何夏蘭遠眺了一眼,感嘆了一聲:“下得這好大的雨!”

“這可不是快入夏了麽。”眾人端著碗,附和道。

望著這瞬間暗下來的天色,又紛紛發了愁。

“雨下這麽大,這得時候才能回。”

何夏蘭笑了一下,勸慰了兩句。

街頭巷尾早已空無一人,然而就在這暴雨中,忽地升騰起了一柄黃色的桐油傘。

桐油傘在這狂風暴雨中簡直就像一朵無助無骨的花。

雨水撒豆成兵般地落在傘面,聲勢浩大,若千軍萬馬。

俞峻振了振濕漉漉的袖口,攥緊了傘柄,陶汝衡並肩行走在這狂風暴雨中。

他半邊身子都被雨水給打濕了,還不忘將傘面往陶汝衡那邊兒讓。

黑色的長靴踩在水窪中,飛濺起一陣水花。賽鴉鸰似的眼睫朦著淡淡的水汽。

陶汝衡臉上不見愁色,指著不遠處這如注的暴雨,哈哈大笑道:“遊人腳底一聲雷,滿座頑雲撥不開。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今日這暴雨實在下得酣暢淋漓啊!!”

俞峻聞言,一言不發,只淡淡莞爾。

兩人走到張家門口,卻看到大門緊閉。

陶汝衡“咦”了一聲,笑了聲:“倒是不巧。”

轉過了身子,快步走到了這間壁的人家。

間壁這門口或坐或站著不少人,在那兒乘涼避雨。

此時此刻,何夏蘭等人早已經看到了陶汝衡和俞峻,心裏正訝異,冷不防就看到陶汝衡走了過來。

只看到一老一壯年,兩個陌生的士人。

老士人綸巾黑襦,豐神矍鑠,須發花白,端得是一副老神仙的模樣。

陶山長身邊的那個士人,年紀約莫四十將近,黑頭發黑眼珠,下頜線條深刻收緊。

他半邊身子都被雨水給打濕了,袖口滴滴答答地滴著水,冷冰冰的布料貼著白皙的肌膚,露出骨節微突的手腕和纖長的大掌。

何夏蘭眼睛何其尖,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不是之前來過一回的那個陶山長和俞先生?

有那好事的,眼疾手快地驚呼了一聲。

“陶山長!”

陶汝衡撫須含笑:“敢問諸位,那隔壁的張衍,張小友在家嗎?”

何夏蘭微微一怔,猛然間想了起來。

前幾天張衍可不是去了書院考試麽?這是成績出來了?是什麽樣的成績,犯得著山長親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