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森鷗外第一次見到個子小小的金發孩童, 是在他還擔任港口黑手黨前任首領的私人醫生的時候。

——首領情婦的私生女。

——見不得光的野種。

這是那時的港口黑手黨的人對於她的稱呼。

明明從血統上來說,她是港口黑手黨未來唯一的繼承人,卻連最底層的看門的家夥都不願意叫一聲她的名字。

森鷗外是在櫃子裏找到的她。

整間臥室寬敞又明亮,連地板都鋪上了潔白的天鵝絨, 那道小小的金色影子卻在炎熱的四月中, 選擇蜷縮在了狹窄悶熱的衣櫃中。

他一伸手觸碰她,她就驚恐地尖叫起來。

“哎呀, 比我想象得還要嚴重一些呢。”

森鷗外對此並不感到驚訝, 他反倒苦惱地笑了下, 溫涼的目光不經意地略過孩童手臂上有些潰爛的傷口。

“繪裏花醬。”

他喊了她的名字,滿意地看著穿著繁重洋裝的金色洋娃娃頓住。

她終於仰起臉看他, 水藍色的虹膜中霧氣收斂, 驚恐的情緒一點一點安靜下來。

森鷗外就這麽在她面前蹲下身。

他沒有戴手套, 帶著些薄繭的指腹輕輕地擦過她的額角。

被汗水沾濕的額發被他輕而易舉地撥到了耳後。

“不好好處理傷口的話可是會發炎的哦。”

男人背對著光, 那雙深紫色的眼眸垂下,失去光源的虹膜在此刻顯露出紅酒般的顏色。

“還是說你想就這樣死掉呢。”

被戳中了心思的洋娃娃微微睜大了眼,她想要再往衣櫃裏縮一縮,可剛一動, 脊背被觸到了冰冷的木板。

簡直就像只籠子裏的小兔子。

一向對十二歲以下的幼女沒有什麽抵抗力的森鷗外背後當即綻開了粉紅色的小花。

小繪裏花愣了下, 躊躇片刻,有些好奇地探出腦袋。

於是他眨了眨眼睛, 唇角的笑容擴大,趁機將對方抱在了懷裏。

“雖然我無法拒絕少女的請求啦。”

“但作為你的醫生, 眼睜睜地看著你死掉的話我可是會難過的。”

懷中孩童的掙紮停了下來。

“……醫生?”

過了這麽久, 她終於說了第一句話。

小姑娘的聲音有些怯生生的, 可能是長期沒有喝水又總是尖叫的緣故, 還帶了些與年齡不符的沙啞。

森鷗外沒抵抗住誘惑, 揉了一把她的腦袋。

“對哦,醫生。繪裏花醬知道醫生是什麽吧?”

剛過完十一歲生日的小繪裏花點了下頭。

她六歲的時候被接回港口黑手黨,自那以後,除了“父親”想要見她的時候,沒有人願意讓她走出這間房間。

母親留下的繪畫讀本成了她唯一寶貴的東西。

繪裏花記得,在擂缽街的時候,母親總是將她抱在懷裏,指著讀本上的翅膀說這就是醫生。

是能夠救死扶傷,拯救他人的存在。

她頓了頓,在森鷗外將她放到床上,松開抱著她的手之前,主動擡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森鷗外對此有些驚訝。

他垂下眼睛,看著那只還沒他手掌一半大的手。

蒼白細嫩的皮膚和化膿了的鞭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手腕掛著的那串黃色鈴鐺的襯托下,顯得可憐又可愛。

“醫生。”

這是森鷗外第二次聽到她呼喚他。

那只拽著他袖子的手越收越緊,就好像是溺水之人在沉入大海前,想要抓住海面上的最後一絲光亮一樣。

“請替我向父親道歉。”

她沒有哭,只是用那雙與愛麗絲有些相似的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和堅強沒有關系。

森鷗外覺得,那時候的小繪裏花是一塊被擠幹了的海綿,她的淚水在被男人單方面的拳打腳踢中流幹了。

在象征著暴力和權力的港口黑手黨首領面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能夠減輕痛苦的辦法,只有示弱而已。

窗外的蟬鳴奇妙地止歇,被樹葉割接開的天空呈現出幹凈的碎藍色。

森鷗外沉默了半分鐘,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好呀。”

在對方天真又驚喜的表情中,他捏了捏她的臉頰。

“但是不用擔心,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哦,繪裏花醬。”

醫生的白大褂上沾著血跡,在十分鐘前,森鷗外用鋒利的手術刀劃斷了港口黑手黨前任首領的脖子。

當然,那天的很多事情他都已經記不清了。

不過有一件事,他倒是過了十年也沒忘記。

——至少那個時候,他的小繪裏花全心全意信任著他。

“首領已經暴病身亡,他留下遺言,要傳位於我。”

證實這句話的是名為太宰治的少年。

森鷗外理所當然地坐上了首領的位置。

昏暗的燈光下,他用戴著白色手套的手玩弄著手術刀。銀色的刀柄從他的食指轉到小指,晃了一圈,在空中劃出一道危險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