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屋中恍如白晝一般的燈火下, 張平剛才倨傲盛怒的臉忽而變得慘白起來,他想起這幾日回家,青青總會向他詢問一些酒樓的事,有時候也會提起過陣子的酒樓比賽。那會他雖然有些疑惑, 疑惑青青一個從不管這些事又整日待在家裏的人怎麽會知曉過陣子的比賽, 但也只當她是在家閑著沒事幹,偶然聽旁人說了什麽有趣的事便要他解惑。

他們兄妹從小相依為命一起長大。

青青因為從小就跛腳, 早些時候還有咳疾, 一向不愛跟旁人往來, 張平也習慣了她的依賴, 但凡有什麽有趣的事都會和她說。

他的沉默並未讓寧宥把話停下,男人此時刻入骨子裏的無情和漠然更為明顯, 他一手支著額頭,多情又薄情的桃花眼似在看一粒塵埃,看著張平問,“你說, 你那麽信任你妹妹, 她若是給你下套,從你口中套出金香樓準備的菜肴……結果會如何?”

屋子裏突然靜得可怕。

窗外是車水馬龍的時候,元宵佳節已到了尾聲, 大家都已經準備回家了, 那外頭的喧鬧襯得這燈火如晝的屋中更加安靜。張平想辯, 想說青青不是這樣的人,可心中又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

這是真的。

當初他聽從阮卓白的話刁難阮妤不過是因為阮卓白請來一位名醫治好了青青多年來的咳疾。

自那之後, 青青總會向他詢問阮卓白的事,可他和阮妤相處得越久便越發不喜歡那個阮卓白,自然三令五申不準青青和阮卓白往來。

如果阮卓白特地接近青青, 以她對他的喜愛,必定是會為他所用。

張平想到這,臉色越發蒼白,嘴唇開始發顫,就連握著托盤的手也在不住發抖,酒壺和酒盅輕碰,發出清脆的響聲,霍如想怕他弄翻連忙伸手接過。

砰的一聲——

屋中還是響起了一道聲音,卻是張平跪在了地上。

他一向傲氣,這一跪還真是引得所有人都側目,就連寧宥也多看了他一眼,而後又事不關己地收回目光,繼續看向窗外的風光。

“你這是做什麽?”阮妤皺眉,“起來!”

張平卻不肯起,仍是沉默地跪著,他什麽話都說不出,如果這事是真的,如果青青真的這麽做,那以他對青青沒有絲毫防備的心思必定是會向她透露的。而這事要是透露出去,到那日比賽,讓珍饈齋搶先做了那兩道菜,而他們又沒有絲毫準備,絕對會被殺得措手不及。

“東家,我……”

他越想,臉色就越難看,一向驕傲的他此時脊背微躬,連頭都擡不起來了。

“好了,事情不是還沒發生嗎?你先起來。”阮妤看著張平說。

可張平是個犟的,他若是覺得自己沒做錯的時候,誰都敢懟,如今覺得自己差點釀造彌天大錯又覺得心懷歉疚,怎麽都不肯起來。

霍青行起身去扶張平,他稍稍用了些力道,就讓張平的膝蓋離了地面。

旁人未曾察覺到,張平卻驚訝地看了一眼霍青行,似乎沒想到這個文弱書生還有這樣的力氣,恰好此時阮妤的話也緊隨其後,“大男人動不動就下跪,什麽樣子?起來!”

他抿唇又猶豫一瞬,到底還是起來了。

等張平起來後,霍青行便也回了座位,看著阮妤問,“你打算怎麽做?”

阮妤指尖重新敲起桌面,一陣功夫後,忽然展眉笑道:“他們如意算盤打了這麽久,我自然不好讓他們空手而歸。”在外頭的歡聲笑語中,她開口,“不如將計就計。”

“不過——”

她看向寧宥,“寧公子應該不介意讓寧家吃點小苦頭吧?”

寧宥原本托著下巴看著外頭,聞言才轉過頭,瞧見阮妤眼中的狡黠,挑了下眉,“隨便。”事情已經和阮妤說了,他也相信阮妤會交給他一份不錯的答卷。

便也沒有滯留的意思。

“走了。”他隨口招呼一句,便起身往外走。

看著這樣的寧宥,阮妤腦中竟不知為何忽然閃過一句詩“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①”,這句詩像極了如今的寧宥,對什麽都無所謂,千金換一盞酒,但她心中又清楚他不是這樣的人,如果寧宥真是這樣的人,今日就不會來這和她說這樣的話了,或許這些年他的放蕩都是他的偽裝,只是……阮妤原本想問他知不知道意蕊要嫁人的事,但今日屋中人太多,便按捺了心思,目送寧宥離去。

等寧宥與他屬下離開,她才轉向張平說了幾句。

張平聽完後神色微變,卻什麽都沒說,點了點頭。

“下去吧。”阮妤發了話,自己也站了起來,“收拾好心情就回家去,好歹也是個節日。”

“東家。”

張平看著阮妤往外走的身影,忽然喊道:“您剛才真的沒有對我有一絲懷疑嗎?”

阮妤已走到門口,聞言,腳步駐足,側頭回眸,“我從不對自己的人有所懷疑。”這或許是她重生之後最大的改變了。她的語氣平淡,話中卻仿佛有一股無窮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