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茶館高台上,李長喜一邊用幻術講述話本子,一邊學著畫卷裏的人物聲音。

姑射看著話本子裏又萌又軟的小姜娰以及當年清冷的皓月道主,突然感悟,人與人的際遇是從一開始就注定的,她這一生順風順水,沒有經歷過家破人亡、孤苦無依的境遇,自然也不會突破人生的上限。

世間一切深刻的情感都是患難中所見的,所以她無法打動皓月道主那一顆冰冷的心,雖是九境山主,卻也不能像尋鹿山主那樣,擁有愛入骨髓的戀人和滄桑的往事。

她這一生是何其的蒼白。

姑射坐在青霧山小茶館內,看著姜娰認真秀美的側臉,見她目光柔軟,眼裏有星光,突然明白她為何要來雲夢十八洲,這裏是他們故事的起點,所以她回來了,月璃來了是一種人生,不來是另一種人生。

不強求不苛求,看似是小小的選擇卻隱隱順應了勢和道。直到此刻,姑射才恍然,有些人不是生來就是閃閃發亮的太陽,她只是走出了自己的道。

她看向茶館外飄起的鵝毛大雪,青州府修士們興沖沖地撐起屏障,凡人們也撐起了傘,聚精會神地聽著長喜道君講話本子,一人從漫天大雪裏撐著油紙傘而來,他走的急,帶起鼓鼓的寒風和滿身的風雪。

月璃穿過洶湧的人潮,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小茶館裏的姜娰,在萬古清冷的歲月裏,她唇角微微一笑,眼前的一切便生動光彩了起來。

皓月道主呼吸一窒,隔著歲月看到了幼年時的阿肆,她拉著他的袖擺,笑吟吟地喊著:“大師兄。”

變成小兔子的阿肆,她軟軟地蹭著他的掌心要喝月桂清釀,不給喝就不睡覺。

他被冰封在冰山裏時,隔著那樣厚厚冰層時見到了一抹剪影,沉睡百年時縈繞在鼻尖的那一股藥香。

那些黯淡無光的回憶和歲月猶如呼嘯的北風一般,沖破完美無瑕的皓月之道壁壘,在他眼前如煙花般炸開,炸的他臉色蒼白,心尖發顫。

天底下最無情的丹藥也有藥效失去的那一日,最完美的道術壁壘也有破損的那一日,月璃站在大雪中,圓滿的皓月道術突然殘缺了一塊,生出世間最堅韌的情絲來。

他突然低低一笑,滿心歡喜釋然,阿肆就是他心口的一道傷,是他皓月之道的缺口,是他冰冷歲月裏唯一想抓到的那道光啊。無論過去多少年,無論修煉的是何種道,只要看到她,情絲便生根發芽,開始長成參天大樹。

他和阿肆不會是風起時和鹿菱。

*

“雪好像越來越大了。”姜娰握著手裏熱氣騰騰的茶杯,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雪,那年行宮的大雪,厚的也能埋人,只是心境如今大不同,當年是絕望和冰冷,如今是素凈和淡然。

她如今都快記不清顧祈州的臉,與巫邪一戰之後,她察覺到自己前世的命格被迷霧籠罩,像是被徹底地抹去,而曾經篡改她命格的修士也悄無聲息地死在了荒野的野桃花下。

巫邪一死,作為他曾經宿體的顧祈州便也結束了不生不死的詛咒,屍體被禿鷲吞食幹凈,他是凡塵界修的道,死後也算是將一切還於那個世界。

姜娰只居高臨下地遠遠看了一眼,看著禿鷲吞噬掉他的血肉,看到滿樹的野桃花落下,無動於衷,世間欠下的所有債都是要還的。

“雪景甚美,九洲可沒有這樣的美景,難怪你們心心念念青霧山。”姑射喝了一口下界的茶,覺得似乎是雪水所炮制,十分的清雅。她擡眼便見那人站在街角的屋檐下,撐著的油紙傘落滿積雪,原來清冷的皓月道主也會如凡塵界的少年郎一般,在風雪裏等人,會讓人講他們初見的故事來挽回芳心。

姜娰彎眼一笑,只見台上李長喜收起道術,講完了話本子,扯了扯姑射的袖子,說道:“我們走吧,帶你去別處看看。”

姑射驚訝,她不與李長喜敘舊?也是,換了是她,只要故友安好,便足夠,人生路終是一人走,君子之交淡如水。

“我若與他敘舊,定然就走不了了。日後再敘。”姜娰帶著她瞬間消失在茶館內,身後的小麒麟獸也“嗖”的一聲破空跟來,只余下兩杯尚冒著熱氣的清茶。

從青州府出來,便是西山,昔年的鬼哭之地早就被大雪覆蓋,陰氣消散,只余下濃郁的靈氣和滿山蔥蘢的雪松。

西山之後就是碧水府,姑射看著手上的話本子,興致勃勃地翻到了碧水府的觀魚台,等看到那滿海都是吃人的異變文鰩魚,生出了滿身冷汗,這話本子是雲夢十八洲最是暢銷的傳奇話本。

她一眼便看出這些都是姜娰所經歷過的,那時她尚且五歲,不能修行,若非身邊跟著的都是上界下來的天之驕子,只怕早就被上古兇獸一口吞進了肚子裏。

碧水府之後便是出海,抵達北方的州府,再然後是天帝城邑的不歸山。一路走來,姑射內心隱隱吃驚,一個小小下界便有這般多的奇遇和兇獸,莫怪當年天測儀指出諸神遺跡的鑰匙會出現在雲夢十八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