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一百二十

或許因為希望屢次破滅, 隨隨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關六郎大步走進房中,將一張泛黃的藥方交給她, 她才終於相信這是真的。

卻原來桓炯以富賈的名義在城西建了一座悲田坊, 專門收留棄兒,尤其是那些天生殘疾被家人拋棄的孩子, 這樣的孩子連一般的悲田坊和佛寺都不願收留,本來一出生就只能等死,僥幸活下來的在市井間乞討,與野狗爭食, 通常也活不過幾個冬天。

直到今日悲田坊中的僧人和得他救助的小兒都不知道他們穿的衣裳、吃的米糧,全都來自毒殺長兄,惡貫滿盈的陳王。

他一邊用活人試藥,輕賤人命, 一邊卻又悄悄把大部分家財散去悲田坊, 救濟那些甫一出生便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孩子。大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隨隨將藥方交給鄭醫官:“有勞奉禦看看這方子。”

鄭奉禦凝神看藥方的當兒,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隨隨幾乎無法呼吸。

不過片刻時間,卻長得仿佛有一百年。

終於, 鄭奉禦頷首道:“這方子和趙昆的方子有幾味藥重合,但趙昆的方子裏少了關鍵的幾味藥,這個方子補全了, 應當不會有假。”

長公主喜極而泣:“當真?”

鄭奉禦讓藥僮將方子抄下來, 按照藥方去配,齊王府庫房中的藥材都搬到了山池院以備不時之需,其中不乏珍稀罕見的異域藥物,藥方上所需的藥材在這裏就能配齊。

長公主看了眼蕭泠, 見她嘴唇發白,忙道:“蕭將軍臉色不太好,趕緊去廂房歇息會兒,若是陛下醒了你卻累倒了可如何是好……”

話音甫落,她便看見蕭泠身子晃了晃,忽然軟倒下來。

殊不知她一直勉力支撐到現在,見鄭奉禦點頭,心弦驟然一松,整個人瞬間虛脫,眼前一黑便倒了下來。

好在一旁的長公主眼明手快扶住她,和宮人一起將她扶到榻上,叫來鄭奉禦。

醫官替她診了脈,眼中露出愕然之色:“蕭將軍余毒未清,近來怕也沒有休息好,這麽弱的脈象竟能支撐到現在。”

長公主想到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自己的母親,又慚愧又歉疚:“這次陛下能絕處逢生,多虧了蕭將軍奮不顧身為他尋來藥方,請奉禦務必確保蕭將軍無虞。”

醫官道:“老夫一定盡力而為。”

說著便卷起衣袖,為蕭泠施針。

施罷針,他掖了掖額頭上的冷汗道:“蕭將軍一定要臥床靜養,不可再奔波勞累,否則落在病根便是一輩子的事。”

長公主道:“我會叮囑她好好休養。”

鄭奉禦點點頭,提筆寫了個溫補的藥方也交給藥僮去煎。

長公主讓宮人將蕭泠送到廂房好生靜養。

安排妥當,藥湯也煎好了。

鄭奉禦照例先用魚試藥,確認無毒,這才讓內侍給皇帝用白礬和鹽擦齒,灌下湯藥。

……

隨隨服下的藥湯裏加了安神助眠的藥材,她一直昏睡到翌日午後才蘇醒過來。

她恍惚了片刻,忽然想起昨夜的事,立即坐起身,卻因為起勢太猛一陣頭暈目眩。

春條趕緊扶住她:“娘子別擔心,陛下已經服了兩劑藥湯,鄭奉禦早晨替陛下診過脈,脈象已經平穩下來,要不了多久就能醒了。”

她知道隨隨擔心什麽,一股腦把她最想知道的事說出來,這才喘了口氣:“陛下好好在寢堂裏睡著呢。娘子現在最要緊的是安心靜養,否則陛下醒過來,娘子又累倒,豈不是沒完沒了?”

隨隨聽說桓煊無虞,略微松了一口氣,但還是讓春條扶她起床洗漱更衣,盡管知道他已經度過了險厄,總是要親眼看見才能放心。

到得寢堂中,桓煊仍舊昏睡著,但神色不似昨夜那般痛苦,臉色似乎也好了些。

隨隨問守在床邊的鄭奉禦:“陛下怎麽樣了?”

醫官道:“這解毒方是對症的,陛下的脈象已平穩下來,不過陛下中毒頗深,又拖了這些時日,恐怕要多服一段時日才能將余毒清除幹凈,之後也須臥床靜養,直至禦體完全復原。”

他頓了頓,蹙眉道:“蕭將軍請恕老夫多言,將軍中毒雖不如陛下那麽深,也不可掉以輕心,免得落下病根。”

大夫最怕碰到這種不遵醫囑,叫人不省心的病人,偏偏他的病人一個兩個都是這樣。

隨隨向醫官行了一禮:“昨夜多謝奉禦。”

鄭奉禦道:“蕭將軍不必多禮,這些都是老夫分內之事。”聽他的話乖乖回去休息比什麽好話都有用。

偏偏這病人毫無自覺,在病榻前坐了下來。

高邁領著一幹內侍宮人識趣地退了出去,鄭醫官不好再杵著,也退了出去。

寢堂裏只剩下隨隨和桓煊兩個人。

隨隨擡手摸了摸桓煊的額頭,仍舊有些熱,但已不似昨晚那般燙得嚇人,他的呼吸也沒那麽急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