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七十(第2/2頁)

“她是哪年入宮的?”他不禁問道。

桓明珪皺著眉頭想了想道:“那年我七歲……”

蕭泠與阮月微同年,比桓明珪小一歲,比他大兩歲,那便是他四歲那年的事,他記不清自己埋雀兒是什麽時候,但他清楚地記得阮月微到太後宮中是第二年冬日,那時候她七歲。

所以他在一年前見到的那個紅衣小女孩,極有可能不是阮月微,而是蕭泠。

蕭泠和阮月微是姨表姊妹,她的母親自然也姓蘇,那宮人口中的“蘇夫人”,很可能是蕭將軍夫人,而不是寧遠侯夫人。

桓煊多年來心頭的那點困惑和懷疑刹那間都有了解釋,所以短短一年內,阮月微的變化那樣大,所以他再也沒有在阮月微身上看見初見時的光彩,因為他所見到的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他感到恍然大悟,卻並不懊悔。

他認錯人是真的,他在阮月微身上傾注的感情也是真的,無論是不是盲目,無論出自什麽原因,都是他自願付出的。

沒有人逼他心悅阮月微,更沒有人逼他因此把鹿隨隨當替身。

粗暴對待她,出言傷害她,踐踏她真心的,都是他自己。

桓明珪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沒注意到桓煊的臉色變得煞白。

正長籲短嘆著,有內侍來稟,晚膳已經備好,兩人遂移步堂中。

桓明珪不見外地掀開酒壺蓋子嗅了嗅:“郢州富水,嘖,我就知道你這裏好酒短不了。美人‘死而復生’,算得上喜事一件,當浮一大白。”

桓煊的心沉了沉,他又想起另一個人,她沒有顯赫的身世,沒有臥薪嘗膽的謀略,更不會死而復生,這世上連記得她的人恐怕都沒有幾個。

桓明珪卻絲毫沒注意到他的神色,執起酒壺給他滿上一杯:“今日定要一醉方休。”

桓煊默默地舉起酒杯,一仰頭,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桓明珪道:“子衡,你今日飲酒倒是幹脆。”

在幽州大病一場之後,桓煊便很少飲酒了,酒不能讓人遺忘痛苦,醉時的片刻安寧是賒欠的,醒後只會加倍討回來。

可人總有軟弱的時候,偶爾也需要麻痹一下自己,今夜便是這樣的時候。

桓明珪的酒量差桓煊許多,酒品也堪憂,半壺酒下肚,便用玉箸敲著瓷杯,荒腔走板地唱起歌來。

桓煊只是默默飲了一杯又一杯,酒壺空了,又有一壺呈上來。

桓明珪自顧自地唱了一會兒,見對面的人並不理會他,便住了嘴,扔了玉箸,忽然長嘆一聲,站起身往桓煊身邊一坐,抽抽嗒嗒地哭起來。

桓煊早知道這廝醉後是什麽德性,只是面無表情地往旁邊挪了挪。

桓明珪卻不依,拽起他的袖子抹眼淚:“子衡,我心裏難受。”

桓煊嫌棄地乜了他一眼,想抽出袖子,奈何醉鬼勁大,揪得格外緊,他只好拔出匕首把袖子割了送他,坐到對面榻上。

桓明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只是心房莫名又酸又脹:“聽到蕭泠還活著,我又想起大哥了……”

桓煊沒說話。

當初他長兄甘願讓出儲位也要去河朔娶蕭泠,他雖不清楚詳情,也隱隱知道一些。提起蕭泠,難免就會想起那段往事。

桓明珪趴在案上,帶著哭腔道:“我都是說說的,也只有大哥才配得上蕭泠那樣的人,我想大哥嗚嗚嗚……桓炯真不是東西……”

他忽然直起身子,眼神忽然變得清明了些,似有兩團火焰在燒。

“你知道嗎?”桓明珪道,“就在大哥中毒前不久,還欣慰地拿了桓炯抄的藥師經給我看,說是他送的生辰禮,誇他有心,又誇他的字有進益,誰能想到那狼心狗肺的東西那時候已經在籌謀著害死大哥……”

他罵幾句又哭一陣,哭完了喝兩口酒。

而桓煊只是默默獨酌。

桓明珪忽又嚷嚷著要琴。

桓煊命人取了琴來,桓明珪看了一眼,不滿道:“大哥給你的琴呢?你又不愛撫琴,他偏偏將琴給了你,真是暴殄天物……”

一邊說一邊撥弄琴弦,一曲《葛生》支離破碎,讓人不忍聽。

良久,琴聲越來越低,越來越緩,桓明珪往琴上一趴,總算不動彈了。

桓煊叫人把他扶到廂房中,自己回了臥房。

……

自驪山溫泉宮與群臣商議之後,又過了兩旬,神翼軍總算有了歸屬,果然是太子推舉的武安公。

然而皇帝並未直接將虎符交給他,只是給他加了階官,令他兼領暫代神翼軍統帥一職。

即便如此,太子心裏的一塊大石頭還是落了地。

初秋,從河朔傳來消息,蕭泠率幽州和魏博軍圍困鎮州城兩個月,城中將士嘩變,百姓開城門迎蕭軍入城,成德降。

長安城中士庶自然議論紛紛,不過很快他們便將河朔的事拋到了腦後,因為武安公府出了樁驚世駭俗的奇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