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客青衫 123(第3/5頁)

第一個選“扶安公子楚淵”的小童說話了,他敲了一記自己的“徒弟”言晉,說道:“‘我’與‘你’也是仇人呀。但是朝暮皇帝就很喜歡他的師尊扶安公子,他們的故事,整個中陸都知道呢!”

“那、那麽不一樣……”

小“言晉”說道,他聲音悶悶的:“朝暮皇帝喜歡他的師父,但是他的師父並不喜歡他呀。最後扶安公子……”

“好了,不要吵了!”

最像個小大人的那名孩子打斷所有人的話,說:“那這樣吧。你們選禦史台林枕風和禦殿大都統李斯年好啦。他們倆沒有仇沒有恨,還是青梅竹馬哩……!”

“可林禦史最後死了呀。”

蹲在一旁的“銀止川”小聲逼逼道:“還是淩遲呢。禦殿大都統也在最後的混戰中下落不明,據說他們倆最後一面都沒有見著呢。”

“……”

“這……這。”

小孩們啞口無言,悶了許久,憋出一句:“那他們都沒有在一起呀?”

說書人家的兒子點點頭:“他們最後都沒有在一起。”

史書落幕的時候,他們四下離散,都與自己最愛的人陰陽兩隔。

就像那句酸詩裏所說,“人心方寸間,山海幾千裏”。

這世上最愛彼此的人,總是隔著最遠的距離。

小孩們悵然地看著圍在中間的那處空地,忽然有些明白了“歷史總是最殘酷的東西”這種體悟。

戲本子裏唱得輾轉回腸的故事,塵埃落定時,竟就只是“他們再也沒有見過彼此。也沒有在一起。”

“小丁果——回家吃飯了——”

稍時,一聲悠長的叫喊從村頭傳來,孩子們一怔,這才發現已經到日暮西山、回家吃飯的時間了。

炊煙裊裊地從各家升起,盤旋著飄向天空。

小孩們各自扯下頭戴的妖怪面具、荒廟裏撿來的假濯銀之槍,伸伸懶腰,四下散去。臨別之前,或又互相約定著,待會兒吃過了飯,初入夜不久時,再來一起約著玩鬧。

這是星野之都戰役結束的第七十年。

中陸上已經沒有“盛泱”這個國家。但亡國之君沉宴過後,卻並不是燕啟的帝王拿下了盛泱的疆土。而是被一個絕對意想不到的人繼承了王位——

楚淵曾經的小弟子、滿門遭斬的離相遺腹子,言晉。

他是遠超於中陸五國所有殘忍君主的絕對暴君,當他登上歷史舞台的時候,旁人甚至會想,溫柔悲憫的扶安公子,怎會教導出如此狠戾偏激的徒弟。

他離經叛道,罪孽深重,連對自己的師尊,都犯下決不可饒恕的重罪。

在其死後百年,樓裏坊間,都還流傳著他與楚淵糾葛交纏,綺麗難言的各式戲本。

說其虔誠、說其低卑,說其眷戀而不可得。

世人稱其,“朝暮皇帝”。

但是,這一切也都是後話了。

“……俺曾見,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

君在野撐著烏骨傘,頭戴金色小冠,輕聲哼著小曲兒走入弄巷。

這裏雖小,但終究地屬江南,有著江南的水鄉風貌。

黛瓦白墻不說,每一戶人家,都種著碧蔭蔭的爬墻草,直爬過墻頭,垂到院外。

“誰知道繁華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過風流覺,把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注1]

君在野一路輕聲哼哼著,拐過小巷,走過橋頭,直停在一座單門獨院的小木屋前。

那小木屋坐落在湖邊,不是很大,但是極其安靜。

外頭是樺樹林,窗邊是碧藍的湖水。想來每晚睡前,能看到銀色的粼粼的月光;早晨醒來,外頭是帶著霧氣的一片稀薄晨色。倘若下雨,還會有淋漓的雨聲。在門前,還立有種兩棵桃樹。春來可打桃子吃,夜深閑敲棋子時,窗台上還會落著一兩片桃樹的花瓣。

君在野微微一笑,將傘收起來,折在門前藩籬上,輕輕敲了敲門。

走近了看,才發現這屋子的院落裏還種著綺耳草,窗台上擺有許許多多的小瓷人。或坐或立,十分可愛,卻看上去都仿佛有些年頭了。

門前的一只秋千,在隨著微風輕輕搖晃著。

“不請自來,打擾了。”

君在野朗聲說。

但是房內依然沒有動靜,他便也並不客氣,推開藩籬,自行走了進去。

這座小屋極其精致,哪怕已逾半個世紀,其內裝飾、雕琢,依然顯得獨特有加。

白綿紙糊門窗,沒有染過漆的松木做的桌椅……當初銀止川將這座坐落在江州的小屋的房契交給西淮時,確實是很費過心思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