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客青衫 92(第2/2頁)

“咻——嘭——!!”

終於,焰火也升起來了。

一顆顆絢爛的煙花飛騰到空中,璀璨而奪目地盛放開來,帶著極致的燙和熱,給人帶來難免磨滅的沖擊,然後獨自空寂冰冷地衰落下去。

焰火是梁京的特產,從來只有貴族紈絝才玩耍得起。

星野之都因毒患頹唐已久,今夜突聞如此光華,亮如白晝,許多家人戶都推門倚窗而看,探出頭,仰首看著這不可多得的熱鬧。

“天地蒼茫兮,以白骨鋪疆。

英雄拔劍兮,紅妝空羅帳。

我越千山見大江,與子同袍展眉兮,不為射天狼。

美人青絲總白發,悲喜賦予杯酒兮,也無故人回望——”

在如此喧嘩的時刻,西淮的注意力卻沒有放在焰火上。

他執了一支紫蘿簫,一遍一遍地吹《何以歸》。

及至深夜,露宿街頭的乞兒才聽那君子樓上的簫聲忽止。

再然後,便看到一白衣人獨自下樓,走進了晦暗無盡的夜色中。

“七公子……七公子?”

第二天天明,銀止川和西淮一夜未歸,家丁們尋了過來。

但是他們看到銀止川時,銀止川卻只一個人睡在欄杆下,身邊根本沒有西淮的影子。

“唔……”

銀止川低低地呻吟了一聲,睜開眼,頭腦中還帶著宿醉的昏沉。

“怎麽了?”

他頭痛地揉著額頭:“出了什麽事兒?”

家丁們苦著臉,回答說:“沒事。就是看您和西淮公子一夜未歸,過來尋您。”

“噢。”

銀止川胡亂回了一聲,問:“西淮呢?給他帶早飯沒有?”

他身上還蓋著西淮的衣物,薄薄的柔軟料子,帶著那個人身上特有的清雅香氣。

仆從們卻面面相覷,回問說:“西淮公子不是和您在一塊兒嗎?”

“……小人剛才來的時候,沒看到西淮公子。”

“……沒看到?”

銀止川下意識一愣,回頭也朝周圍看了一圈,確實沒有熟悉的白袍身影。

“不在這兒?”

銀止川喃喃說:“跑哪裏去了?”

是不是買什麽東西去了,或是有什麽事。

這都是更有可能的猜想,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銀止川想到西淮之前的種種表現,心頭陡然升起股極其不好的預感。

他忽然就開始摸索身上的令牌,和尋找有沒有西淮留下來的什麽東西。

——“你會記得我麽?”

——“要記得啊,我是心悅你的。……永遠永遠,都不要懷疑。”

之前的話驀然回響在銀止川耳畔,他心中浮現出一個呼之欲出、但是又絕不願相信的答案——

銀止川摸索東西的動作越來越慌亂,幾乎是手足無措地尋找著自己的玉牌。仆從們大氣也不敢出,就那麽噤若寒蟬地看著銀止川的拉扯越來越粗暴,呼吸越來越紊亂。

“關城門……關城門!”

最後他慌忙地擡起眼,朝奴仆們暴怒地呵斥道:“快去找李斯年,讓他通知禁軍關上星野之都的所有城門!!——”

西淮把他能暢通無阻行走於整個盛泱的令牌拿走了,銀止川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要做什麽。

但是他為什麽?

銀止川想:他是早就有打算離開的。

連今日說出府來給他補過生辰,也是為了脫身得更加容易。

他為什麽要離開?他待他不好嗎?

銀止川有一肚子的迷茫和冤屈說不出來,但是這些都沒有先找到西淮重要。

於是就在此時,他正要抓起外袍和奴仆們匆匆趕往外城門的時候,一張輕飄飄的薄紙從銀止川的袍子中蕩了出來,在空中轉了兩圈,緩緩落到地上。

銀止川腳步一頓,良久慢慢俯下身,撿了起來。

是一張房契。

他送給西淮的那張房契。

——“我想要一棟在湖邊的房子。不用很大,但是很安靜,外頭是樺樹林,窗邊是碧藍的湖水。每晚睡前能看到銀色的粼粼的月光,醒來時是帶著霧氣的稀薄晨色。下雨時有淋漓的雨聲,門前再種兩棵桃樹。春來時打桃子吃,夜深閑敲棋子時,窗台上落著一兩片桃樹的花瓣。”

——“好,那我就送你一棟這樣的房子。”

“落厝在江州雲村,和你的要求一模一樣。何時我不成了,鎮國公府被人抄家之前,你就自顧自逃命去吧。”

……但如若可以,我也與你同去。與你一同在那裏度過余生,共至白首。

這是銀止川沒有說出來的話,可他一直想著何時實現了,再對西淮說。

沒有想到,沒有等他對西淮兌現諾言,西淮已經先退還了他的房契。

他拿走了他可以用來出城的玉佩,也還了他贈與的歸處。

也許連曾經“生同塌,死同穴”的諾言,也一並反悔了。

[*注1]:文裏有些詩是我集句的。集句是指取已有的一句或幾句詩,拼集成一首新詩。例如王安石的集句“風定花猶落,鳥鳴山更幽”,就是集的原句“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有些人會專門鉆研這種玩法,以讓集句比原句更有意境(主要在宋代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