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客青衫 72(第2/2頁)

然而已經在墻上了,上不得上,下不能下,也沒有別的路可退。

只有銀止川的懷抱那一個去向。

“當然接的住呀。”

那青年眉眼彎彎地笑看著他:“接不住我敢叫你跳麽?你是我的心頭肉啊西淮……”

西淮實在無法忍受他這說話沒個正行的戲謔,眼睛裏滿是身在高處時驚慌和躲閃。

他是沒什麽安全感的人,尤其是將自己的安危攸關,交給別人。

聖賢書上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所以西淮從來是做一件事,早已想好了下一步的十多種可能,確保萬無一失。

但是……聖賢書上卻沒教他君子立於危墻之上的時候怎麽辦。

“西淮,我怎麽可能拿這種事跟你開玩笑……”

銀止川仍張著手,輕聲說:“如果我沒有接住你,我就——”

“你能接住麽?”

然而,倏然間西淮問。

他不是問“你會不會來接”,而是“你能接住嗎?”。

是了,真奇怪,好像在西淮心裏,對這件事的懷疑點從不是銀止川會不會去做,而是他做不做得成功。

因為他好像天然就有種自信,如果他從墻上摔落,銀止川一定不會放任不管。

這……算什麽?

對他的心意胸有成竹嗎。

“西淮,跳吧。”

地上的銀止川再一次向他保證:“我接著你。”

西淮目測著這墻上墻下的距離,大概六七尺。

即便摔下去……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疼一些罷了。

那一刹那,西淮突然覺得這騎墻難下的場景和他同銀止川的境遇很相像。

他們同樣是一個墻上,一個墻下,墻下人說著天花亂墜的話——

“如果你跳下來”、“如果你也心悅我”……“我一定會接住你”,“我一定不介意任何事。”

但是,這是真的麽……

倘若他落下了,那等待著的人卻突然後悔,只冷眼瞧著他,那麽傷筋動骨的便只是西淮一個人罷了。

遲疑了許久,西淮終於微微一下,同銀止川輕聲說:

“那麽……你要接住我的,你莫要忘了。”

銀止川慎重點頭:

“我什麽也不要,都會接住你的。”

西淮深吸了口氣,而後抿唇,將眼睛閉上後決然往後一倒——

風吹過耳邊的感覺很舒服,尤其是在風裏,有人在他即將摔落的時刻伸出手來,穩穩地托舉住了……

銀止川把白袍少年抱了個滿懷,他板著臉,但忍不住想笑。

當柔韌綿軟的身子落到他懷裏的時候,他好像一下接住了他的全世界——

那種決意和溫柔,他忍不住在西淮額頭上輕輕啄了一下,輕輕說:

“我說話算話吧?”

西淮仍然有點微喘著氣,掙紮著從銀止川懷裏落地。

銀止川把他放到地上,眼睛裏微微含著笑。他看著少年猶自有些微微發抖的腿,笑問:

“被人接住的感覺好麽,西淮?”

那當然是好的,在你即將落入萬丈深淵的時候,能有一雙手穩穩地托舉起自己。

但是銀止川也不明白……他方才,是得到了西淮怎樣的信任。

“這裏是我小時候常來的。”

銀止川牽著西淮的手,拉著他往前走去,一面輕聲道。

荒廟已經野草過膝了,百年前曾經輝煌的金佛像早已坍塌,一度供香繚繞的大殿也沉寂了下去。

銀止川把西淮擋在自己身後,然後以一只手指輕輕推開香室的大門。

“吱呀——”的一聲,很輕。

但仍然灰塵飛舞,陽光下激起了一片纖塵。

“咳咳……”

銀止川自己咳著,卻趕緊去捂西淮的口鼻:“小心,別嗆著了。”

“嗯。”

西淮看著捂到自己面前的手,怔了一下,卻沒有掙開,只是那麽任由銀止川捂著他。

這座香室真的很破舊了,連門檻都滿是斑駁的痕跡,更不提朱紅的梁柱,現在已經快變成了赧紅色。

“小心一點。”

銀止川說:“這裏有許多碎瓷片的。”

西淮於是去看腳底,垂著眼。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覺得他這小心也過於大意了的緣故,銀止川倏然打橫,從膝蓋和頸後一把把他抱了起來——

“哎——”

西淮驚叫一聲,銀止川卻笑著邁開長腿,大步一直走到了佛台前。

他把西淮放到佛案上,與那陳舊的觀音佛像並在一切。

荒棄坍塌的廢廟,西淮和那眉目慈悲的觀音像一起置於銀止川面前。

一個是巨大斑駁的佛像金身,一個是渺小單薄的白袍少年。

銀止川卻手指緩緩摩過西淮的眉眼,從他的眼窩到筆挺的鼻,再到薄薄的冷唇。極其輕地低說:

“你也是我的菩薩……我們這,叫物歸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