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客青衫 25(第2/3頁)

……

“一盞茶的時間。”

宮殿外,面龐上初顯老態的太監將林昆帶到一個僻靜的偏庭,悄聲說。

林昆淡淡的,朝老監欠了欠身,算作道謝:

“有勞。”

老監趕忙擺手,白肥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顯出諂媚的笑意,一疊聲道:

“不敢當,不敢當,咱家在宮裏,也多虧了李都統照應……”

林昆但笑不語,也只微微含著笑,但老太監很快知曉其中的含義,明白自己再不便打擾,告禮後就即刻退了下去。

又過了片刻,偏庭裏依然靜悄悄的,只有一顆枯樹的寂寥影子,在地面上疏朗地描畫著。

皎月光輝流瀉而下,淋漓盡致地鋪在林昆的深青官袍上。

“咕嘰。”

然而突然間,一聲低啞的布谷鳥的叫聲從院門後傳來。

林昆一怔,回頭。

“咕嘰——”

又是一聲,但比方才響亮了許多,像一個人已經忍不住想引起對方注意的笑意。

林昆看著空蕩蕩的院子,淡聲說:

“此番過來,只有一盞茶的功夫,若沒有人來,我便走了。”

“哎——”

登時,從一直半合著的高大院門後,終於走出一個披鎧帶甲的人影來。他伸手,攔著林昆,側頭,明亮似星辰的眼睛裏滿是飽含著的笑意,低聲說:“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且讓我瞧瞧,是誰家的公子在此等情郎?”

“玫瑰釀筍、流心槐花燒餅、牛骨酥……”

庭院的欄杆上,穿著羽林軍厚重大氅的年輕首領挨個擺出一個個小油包,小瓶子。

林昆看著李斯年一一將這些東西從大氅裏拿出來,一貫冷靜自持的臉上也不由得微微抽搐:

“你們禁軍的氅披,竟能放這麽多的東西麽?”[*注1]

俊朗英氣的帶刀侍衛點點頭,說:“是啊。也就這麽點用處了。”

想了想,他又補上一句,輕聲道:“專程給你帶的。”

和尋常的宮內禁軍不同,這個年輕人穿著的不是猩紅色大氅,而是一種純黑的極其厚重的氅披,披風下的官袍是猞猁紋,腰間掛著鋒利而冰涼的薄刃細刀。

——這是統領禁宮二十六衛的羽林軍首領,禦殿大都統城巡將軍的打扮。

“好久不見。”

李斯年溫和厚重的目光在林昆身上上下逡巡,他像一個久別重逢故鄉的遊子,認真而眷戀地望著眼前人,看了許久,才啞聲說:“枕風,我真想你。”

林昆則輕輕地嘆息了一聲,看著李斯年在他腰間反復流連的粗糙的戴著護甲的手掌,終究沒有拂開,低低說:

“對不起……我近來實在是太忙了。”

這世上有一種人,彼此之間無需任何的解釋,只需要你是你,站在那裏,他就一定會無條件相信你,諒解你。

青梅竹馬長大的林昆和李斯年,大抵就是如此。

“這都是從八齋坊新做的。”

李斯年說:“一買到我就放進了氅衣裏,快嘗嘗涼了沒有。”

林昆略有猶豫,問:“你這樣過來……羽林軍的巡邏那邊,不會出事罷?”

李斯年的唇角含著笑:“沒關系。我都安排好了。”

林昆這才籲一口氣,伸手去解那還帶著李斯年氅衣中熱氣的油包。

“釀筍是微酸的,槐花燒餅只放了一些些糖。牛骨酥也全部切好了,吃起來方便得很……”

李斯年看著面前人的動作,眼中滿是疼惜,說:“你是不是又沒有吃晚飯……?聽聞你要入宮,我今晚恰巧當值,就即刻令人去買了。萬幸趕得上。”

李斯年和林昆從小一起長大,在他們倆還紮著牛角垂髫,笨拙地學著讀書寫字的時候,就一起嬉笑玩鬧了。對林昆的口味喜好,李斯年一直熟稔至極。

“沒關系。”

林昆說:“在秋水閣的時候吃了一些茶。”

“喝茶終究抵不過飯菜。”

李斯年輕輕嘆息:“你的胃本就不好……怎麽不好好吃飯?”

“有時候太忙了。就忘記了。”

林昆微微一笑。

他一樣樣將李斯年帶來的油包拆開,露出深青官袍的細白手腕幾乎消瘦到不及一握。

李斯年看在眼中,覺得比上次見面,似乎又伶仃了許多。

“這麽些東西,”林昆輕輕嗅了嗅那些小食的香味,笑說:“你每次都藏在大氅哪裏?”

“這裏藏一些,那裏藏一些,就藏著了……”

李斯年低聲說。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也只追尋著林昆,看著林昆吞咽。看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說:“枕風……你在禦史台,累嗎?”

累。

林昆手一頓,在心中想,怎麽會不累?在自己進入禦史台之前,那裏完全是莫必歡的一言堂。

他想整治誰,就整治誰;想捧誰,便就捧誰,完全肆無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