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客青衫 18(第2/3頁)

西淮就這樣被人踩著側臉,按在地上,看著自己的書被一點點燒光。

那橙紅的火光跳躍著,映照在那群滄瀾孩子的臉上,烘烤著他們並不寒冷的手指。

他們得意地笑,天真,又邪惡。

“後來呢?”

銀止川聽得皺起眉頭,沒有想到十幾歲的年齡也會有這樣的惡意。

西淮的故事模糊了發生的地點,他不知道發生在哪裏。但他們星野之都的公子哥兒之間從前鬥毆,都只是硬碰硬的拳腳,很少有這樣齷齪的手段。

“後來……”

西淮淡淡:“他死了。”

“死了?”

銀止川大驚失色。

“是啊。”

西淮說。他看著自己的手指:“那座小城的冬天是很寒冷的,冬日出去鑿冰,從冰內刨出魚來,很容易就落進冰河裏,活活凍死。”

“……”

銀止川猶自震驚。

“我看到那塊冰裂了,但是沒有告訴他。”

西淮微笑:“他看著我的眼睛,一點點沉下去。我就站在冰河邊,那一刻,我想他很後悔欺淩過我。”

銀止川盯著身邊人淡漠冷清的瞳孔,突然之間明白了之前自己覺得很怪異的點在哪裏。

——西淮的氣質是矛盾的。

他看起來仿佛脆弱不堪,冷冷清清,什麽也不關心,但是其實是最危險、最冰冷的寒刃。

一旦插入人的胸腔,就會致命。

“他罪不至死。”

良久,銀止川啞聲說:“你……”

“我知道。但是這是我的選擇。”

西淮比劃了一下,說道:“我的心裏有一個怪物,你懂嗎?……我讀過孔孟書,習過仁義道德。但是當旁人惡毒對你,你卻只能將恨意埋藏在心裏時,就會養出這樣的怪物。”

銀止川看著他蒼白冰冷的臉頰,好像冰雕玉琢——

多麽出塵不染埃的容貌啊,襯著似雪的白衣,說是謫仙也不為過。

“所以,如果你壓抑自己,就會變得和我一樣。”

西淮淡淡道。“那在望亭宴上,莫氏父子也是一樣的原因?”

銀止川問。

西淮答:“是。”

銀止川久久沒有說話。

“我們都是這個世界的叛逆者。”

沉默中,西淮突然說:“……就如同我父親告訴我羽タ讀家要原諒。但是我若原諒,我就會瘋掉。這個世上,有惡意的人才是正常的。”

“你還是不知道我為什麽難受。”

銀止川靜了靜,而後晃動酒壇,輕笑了一下。

“我知道。”

西淮卻說:“你的痛苦來源於拘束。”

“——你的血親死去了,但是他們守護的人卻對他們的靈位與屍骨刀劍相向。你憤怒,但是你接受的教育不允許你憤怒。你像一個迷失了方向的獸一樣,不知道自己的列祖列宗是為了什麽流血犧牲,難道只是為了空虛可笑的‘忠君’兩字麽?……是麽?”

“……”

銀止川在空中晃動酒壇的手驀然頓住了。

“簡單來講。”

西淮卻還沒有住嘴,接著道:“你想叛君。”

“——你閉嘴!”

在頭腦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就已經先撲了出去。

銀止川手背青筋暴起,狠狠地捏著西淮下頜,將纖細瘦弱的白衣人整個按在了地上。

西淮身後酒壇全碎了,銳利的瓷片紮進了他背後的皮肉裏。

鮮血緩緩地濡了出來,和那些烈性的酒一起,染紅了少年人素白的衣袍,帶來火辣辣的痛感。

他的臉頰慢慢變得青白,眼梢因缺氧變得緋紅,壓在上方的青年卻毫不手軟,銀止川狠狠低喝: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是誰讓你來說這番話的!”

西淮被掐得幾近窒息,但卻不肯退讓。

他的眼瞳黑如墨水銀,冷然地望著銀止川,沒有分毫退縮的意思。

銀止川咬著牙:“憑你這句話,我就能掐死你。”

然而西淮只是無聲地看著他,一絲也不掙紮。直到空氣變得稀薄至極,他的身體慢慢疲軟下去,眼睫顫了顫,合上眼,也沒有分毫求饒的意思。

銀止川看著身下人,在最後一刻松手。

“你說得對。”

他突然擡起頭,看著四面供桌上擺滿了的漆黑靈牌:“我是我們銀家最叛逆的孩子。對君王的忠心,最值得拷問……但是偏偏是我這樣的人,活了下來。”

他笑了一下,很嘲諷地:“你還記得我與你提起的濯銀之槍麽?”

銀止川問:“我父親收起它,實則是因為我提不起它。……濯銀之槍需要信念極其堅定的人提起,但是我沒有。多麽諷刺啊,我破開了它的封印,卻不是能提得起它的人。”

西淮蜷在銀止川身邊,猶自在咳嗽,眼尾通紅地喘息著。

銀止川瞥了他一眼,輕聲道:“濯銀之槍一旦提起,就是眾將之首,統領天下之兵。但是我不知道為了什麽提起它。……為了君王?為了功名利祿?為了光耀門楣?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