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客青衫 08(第2/3頁)

二來,是西淮的模樣也十分出挑。

他並不像旁人從前猜測的那樣,是個如何不男不女的東西,低賤下劣。

反而人如寒玉,眉眼清冷,穿著一身月白素衫,腰間掛著一枚青色的招文袋。[*注1]

隱隱約約,還能看見那招文袋放著幾捧書簡。

他的坐姿端正清雅,微微垂著眼睫,很像貴胄出身,書香門第的世家公子。

如果不是待在銀止川身邊,恐怕還有閨房中的小姐,相中了,輕輕問父親這是誰家的公子。

銀止川無視那些探究的視線,牽著西淮,自顧自落座,問他:

“餓麽?”

西淮搖搖頭:“還沒有。”

望亭宴的規則是要等君王入席後才能開宴,在此之前都不能吃東西。

銀止川卻道:“你餓了就告訴我,我讓人拿些小食來。”

西淮一怔:“能吃東西麽?”

銀止川無所謂一笑:

“吃了他們也不能怎麽樣。”

——總歸他一向在朝臣的忍耐邊緣試探慣了的。

銀止川這廂在優哉遊哉地飲酒賞山景,其余與他一同來的公子哥兒們,卻都多多少少被父親脅迫著,不情不願地出去祝酒。

偶爾瞥見銀止川,見他美人在側,也不用違心地擺出好臉去討好老頭子們,真是心裏羨慕得不得了。

“你有什麽事,都可以同我講。”

見西淮視線在宴上逡巡,銀止川道:“怎麽,有你認識的人嗎?”

宴席上,每個朝臣的座位都是按官銜排列的。

例如銀止川就坐在武官這一列的第一位,對面是文官之首,三朝元老徐擇鳳。

越是往前的位置,就意味著這名朝員的官職越高。

西淮目光停在對面一處席位上,問道:

“那是誰?”

“禦史台的莫必歡。”

銀止川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答道:“文臣中升得極快的一個大臣,算得上是現今朝堂中炙手可熱的人物了。”

此時趙雲升的父親禮部尚書,就正捧著一杯酒,細聲細氣地同他說話。

那人則微微含笑,慢慢地應著。看著好一副慈眉善目,平易近人的模樣。

“我認識他。”

西淮盯了半晌,卻倏然輕輕一彎唇,低啞道。“他現在……已經是禦史台的長史了麽?”

“是啊。”

銀止川道:“人不要臉,就爬的很快。”

——這個人,在西淮父親被令去修國史時,還不過是葉清明手下的一個小小抄書郎。

他那時沒什麽才華,又家中清貧,是葉清明想每一個想讀書的人都應該得到善待的機會,才給了他一個在翰林院抄書的位置。

誰想到這人後來恩將仇報,告發西淮父親私記國事。

他將西淮父親當做了投靠權貴的砝碼,痛踩了一腳,高高興興躋身權貴去了。

那時西淮曾想不通很久,這個曾經再三上他的家門來,向父親借米,低三下氣的人,怎麽可能翻臉如翻頁一般,做出那樣恩將仇報的事?

看著而今春風得意的父親舊屬,西淮擱在膝上的手指無聲地收緊了。攥緊袍角。

“聽聞他從前不過是個修國史的小小著作郎。”

銀止川倒了杯酒,百無聊賴道:“也確實沒什麽才能。”

“——入禦史台需有才識,他卻連首稍微好點的詞都作不出來。稍微成樣子一點的幾首,都是偷別人的作品。拾人牙慧罷了。聽說他最早不是在翰林院抄書麽?”

西淮低低地應了一聲,想起這人曾經抄書,也抄得不怎麽樣——

字跡太差。

銀止川卻一笑:“倒是適合他。他除了抄抄別人的作品,也沒什麽才能了。”

可事實上,這位拾人牙慧的禦史台長史,都是拾西淮父親的詩作最多。

他像是要將葉清明利用到底似的,連一丁點可余的價值都不放過。

“人多行不義必自斃。”

西淮垂眼卡著擱在自己膝上的手指,啞聲說:“他做了不得良心的事,自當會有報應。”

“報應?”

銀止川卻如同聽了很有趣的觀點似的,挑了挑眉,輕笑道:“我不知道旁人如何,但就莫必歡這老小子來說,是平步青雲,官途坦蕩——也許,怪只怪他欺辱之人死的太早,沒辦法從棺材裏跳出來跟他叫板罷。”

“他就沒有一樁不順心的事麽?”

西淮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道:“……一樁也沒有?”

銀止川支著下頜:“有也只是極小的一樁罷——我聽聞他想舉薦自己的兒子進翰林院,但他兒子和他一樣草包,應試多年不中。現在正想方設法地攀關系走後門呢。”

西淮的面容微微蒼白,垂眼靜了片刻。

但如果細看,那並不是驚懼或者憤怒,反倒有點像在要做某件事之前沉思。

良久,他垂下眼,極輕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