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春花謝時 46(第3/3頁)

可是,也就像慕子翎曾經告訴過他的那樣——

這是一首不詳的曲子,每一個唱起的人,都不會等到自己的歸人。

慕子翎蜷在洞中,雨水澆得他全身冰冷。

但他依然竭力一點點把雪白的頭發理順,而後摸了摸腕上的“小蛇”——

那是他用白發編出來的阿朱,在與李空青還沒有分別的時候,他就開始編了。

雪白的小蛇,蒼白的發,慕子翎想,在阿朱離開他的那個夜晚,和今晚很像。

但是他很快就可以再見到它了。

慕子翎疲倦地將頭靠在洞穴的土壁上,眼睛合起。

在秦繹《何日君再來》的塤聲中,他沒有聽很久,就睡了過去。

這一場夢,他夢到兒時的庭院,梁成後宮的高墻,和與他一起在小酒館唱歌的秦繹。

最後,他又夢到江州的那場初遇,但這一次,是他和秦繹分別的時候。

秦繹比他略高,站在他面前,含笑從容地看著他。

他摸了摸他的臉,在他臉頰上掐了一下,說:“再叫一聲哥哥聽。”

慕子翎很乖地輕聲說:“哥哥。”

秦繹在他發頂摸了摸:

“我明年就去接你。明年見。”

慕子翎的頭發烏黑柔軟,揉起來像有癮似的,秦繹忍不住又摸了一下。

“認得回家的路嗎?”

九歲的小少年輕輕點點頭。

他真好看。

秦繹禁不住又一遍想到。

天下無雙的好看。

他遞給慕子翎一袋錢,又不放心,臨走前,回頭看了看他。

慕子翎仍站在原地,捧著秦繹給他的那一袋銀兩,默然地看著他。

人流裏,他站在大街上的模樣顯得很難過,像是被拋棄了一樣,但又怯怯的,不太敢追。

只安靜地這麽在原地看著秦繹的背影。

但是瞧見秦繹這麽回頭看他,又很高興,笑了起來。

秦繹看著他這樣一幅神色,不由也笑了起來,而後轉身,牽著馬,真的再沒有回頭地走了。

九歲的慕子翎就這麽看著他融入長街人流,漸漸地走遠,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再也看不見。

只剩下自己站在原地。

他收回追著秦繹身影的目光,似乎有點明白,自己往後再也見不到這個對他好的秦繹了。

但是夢裏,這一次,慕子翎只是站在原地。

他沒有去追。

……惟願君心似我心,不辜負,相思意……

一夜過去,天光大亮時,秦繹收了塤,緩緩從草地中站起來。

“王上。”

隨從們皆有點畏懼地看著他,不太敢說話。

雨下了一夜,後來四五更的時候停了,秦繹的衣服卻還仍未幹透。

“您別太傷心。”

長墨鼓起勇氣,冒死勸慰說:“也許是慕公子順著溪流走了。昨天天太黑,我們也瞧不見,狗也聞不出味道。不如現在再去看一看,能找到什麽線索也說不定。”

然而秦繹太累了,他仿佛被人整個從內朝外剖開,麻木得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他怠倦地略點了點頭,示意士卒整隊。

秦繹的眼睛裏滿是血絲,他看著自己帶出來的這一隊人馬。

他不會想到這是他一路上以來,離慕子翎最近的一次。

他們短暫地“相遇”,而後再次錯開。

他終究一步一步,走向了一個沒有慕子翎的未來。

秦繹的人離開許久後,慕子翎從凹洞中走出,回到坡頂。

樹林中到處都是被人搜找過的痕跡,溪邊還留著許多淩亂的馬蹄印。

一個樹下的草叢中,還有一團被長久壓折的痕跡——

那是秦繹昨晚坐過的位置。

慕子翎緩緩走過去,從中撿起了一枚小東西——

是一只有點醜的草螞蚱,大抵是昨夜掏塤的時候,從秦繹懷中不小心掉出來的。草螞蚱躺在慕子翎手中,他靜靜看了半晌。

而後慕子翎低低一笑,把它放到了一根草尖上,立住了。

碧綠的小東西掛在草尖,搖搖晃晃,幾乎快要以假亂真。

但這是它本來就應該待的地方。

慕子翎想,就像他和秦繹,曾經錯誤的相遇,但總歸要彼此回到正軌。

慕子翎緩緩轉身,走向了一個方向——

那是他們一切開始,也終將結束的地方。

熹微的晨光落在他身上,在慕子翎身後,是紛繁茂盛的亂草,和一條涓涓流淌著的溪流。

新升的日光下,那上頭好像鋪上了一層金光,在粼粼地閃動著。

一切還未開始,一切終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