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春花謝時 11(第2/3頁)

那名年輕人穿著漆黑的袍子,漆黑的長靴,連手指上的一枚冷玉扳指,也是漆黑的。

他眉宇間恣意灑脫,很有幾分風流放肆的意思,此時大逆不道地坐在金佛之首,正百無聊賴地托著腮。

“是。”

慕子翎卻並不驚奇的模樣,擡頭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重新垂首沉默地燒面前的紙錢。

好似對年輕人的神出鬼沒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

“你第一次殺人時,就在動手前給你娘親燒了冥紙。”

年輕人翹著腿,似笑非笑地望著慕子翎:“這麽久了,這個習慣你竟還沒有變。”

“殺人的次數多了,就不會忘。”

慕子翎說。

年輕人大笑起來,道:“也是。只是多麽奇異啊——手上沾染這麽多血腥的你,也有不想連累的人。哪怕她已經死了。”

“如何,你的七百萬亡魂湊齊了麽?”

“這趟去過赤楓關,就齊了。”

慕子翎將紙幣燒完,又在那灰燼面前無聲地叩過三次頭,神色平靜而冰冷地站起了身。“……墮神闕,就在赤楓關以北不到十裏的地方。”

“好,也好,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年輕人的黑靴十分不恭敬地蹬在金色佛像上,那佛像已然破敗斑駁了。他以一種十分輕快的語氣說:“只是你需想好,墮神闕作為無間的入口,一旦毀去,雲燕能召養陰魂的血脈就將徹底斷絕了。”

“這正是我活著的意義。”

慕子翎撫著腕上冰涼的阿朱,喃喃說:“血脈的源頭不絕,雲燕就永遠不會‘滅國’。”

慕子翎曾讀過一句話,不知是誰說給他聽,或是在那本書中看到的。

它說:“人活一世,悲哀苦痛,微如螻蟻。但倘若做過什麽事,讓後來者都不必再受如此苦痛了,這一世就有意義。”

說來難堪,慕子翎沒有讀過許多書。連四書五經都是十四五歲之後才看完的。

他不像慕懷安,有專門被指來的先生教導識字,連認字書法,都是他七八歲了才跟著烏蓮宮的小奴們跌跌撞撞學會的。

但這句話慕子翎見過一遍之後,就永遠記在了心裏。

“你知道你即將面對的是什麽麽?”

年輕人問:“我希望你已經做好了準備。”

慕子翎輕笑著,點了點頭,說:“是。”

我早已明白做“那件事”的後果,但在準備它來臨的日子裏,我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恣意地活過了。

沒什麽遺憾。

他燒完了冥紙,又靜默地注視著火苗逐漸熄滅,而後便轉身走出了荒廟。

年輕人注視著慕子翎的身影,想,他當初第一次見到這孩子的時候,還是在從雲燕到江州的船上。

那樣孤獨而美的小人,一個人抱膝蜷船篷的角落裏,心事重重,又沉默安靜。

轉眼,竟已過去了這麽多年。

真是闔眼煙雲洪荒舊,千載已竊君未歸。

年輕人孤獨地坐在佛像上,緩緩摩挲著拇指上的漆黑冷戒,微微露出一個輕笑。

……

梁成,明鏡堂內,雲燕王族被束縛著雙手,跪在堂中。

從將雲燕收納進梁成國土板塊以來,這群雲燕貴族一直極不安分。

從前也就算了,此番秦繹將親自出征,必須保證後方無虞。將他們收拾妥帖了再走。

“雲燕宗室保留,王族分賞爵位。”

秦繹踱步在堂內,漫不經心問:“除了從雲燕國改名為雲燕郡外,一切照舊——你們究竟還有什麽不滿?”

數名跪著的王室貴族滿面冷淡驕矜之色,雖已淪落到階下囚了,但該擺的架子還是一點沒少。

他們知道秦繹對慕懷安的心意,恃著這點恩寵,便放肆大膽起來了。甚至反復在秦繹的底線上試探。

“我們要立自己的王。”

一個王室之人從隊列中出聲,道:“懷安殿下及先王過世後,按規矩,需由烏婭親王繼位——我們不要你們的梁成人做郡主!”

“烏婭親王?”

秦繹好笑問:“就是那個年愈過百,口齒不清,還要靠每日一碗百日嬰兒的心頭血吊住性命的老親王?”

秦繹嘆了口氣,神情中顯出一種悲憫和冷嘲的意味:

“實話告訴你們,倘若不是看在你們奉他為最高親王的份上,孤早已送他上黃泉路了,還想當雲燕郡主?那是癡心妄想!”

雲燕作為中陸最小的一個彈丸之國,地方不大,規矩卻多得很。

什麽血統宗親的排位,祈福祭天的禮節,不同身份可蓄養奴隸的數量……有時候秦繹聽著,都覺得他們這麽多年的貧苦落後不是沒有理由的。

他們真該慶幸那深林之中的毒瘴和復雜地形救了他們,否則雲燕早就應該滅國了。

“你一個外族之人,憑什麽插手我們雲燕的規矩?”

起先發聲的那名雲燕人咄咄逼問道:“梁王陛下,您與我們的太子是至交,但即便如此,您也沒有資格插手我們雲燕的內政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