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第4/4頁)

船運生意最近愈發不好做,大夥都在外面爭單子。鋪面裏常年冷清無人。

沒想到剛放肆一會兒,就來人了。

“老大,”石鵬的聲音,“安余船行的老板說,看在同鄉面子上,給咱們開價八千兩。但是要至少一半現銀。現在人在茶樓,等你過去回個話。”

蘇敏官猶豫一瞬,朝外面說:“接受。不過今天不行。煩他等明日。”

林玉嬋暫時忘記自己的私事,眼睛睜溜圓,有點不相信,將蘇敏官從頭到腳打量一番。

“收購?”她笑問。

蘇敏官嘴角一翹,收起桌上茶水信件,帶她回自己房。

“都是華商兄弟,洋人發難,有人退了,我不能退,總得幫襯一把。”

說得十分大義無私,簡直能入選感動大清年度人物。

洋人船商搞價格戰,意在拖垮以義興為首的華人船運龍頭。但大魚小魚互相打架,先遭殃的一般都是小蝦米。

義興還在硬撐,有些競爭力不強的小船商先撐不住,紛紛破產倒閉。甚至有幾個經營不善的小型洋行,跟著大洋行燒錢降價,結果錢燒完了,低頭一看,底褲精光,只能黯然退出角鬥場。

義興趁機出手偷襲,低價收購出局者的資產,悄悄壯大。

當然,要做得避人耳目,不能讓洋商醒過味來。

蘇敏官關上門,回身將林玉嬋抱住。

“對不起。”他親親她額頭,“不能陪你去。”

林玉嬋忙道:“當然不用你陪著啦!船行要緊,你現在是走鋼絲,洋商都在盯著你呢。”

蘇敏官微笑:“不是這個原因。京師是天子腳下,我……比較膽小。”

林玉嬋看著他那滿不在乎的眉眼,忽然感覺到一陣無法形容的孤寂。金秋燦爛,空氣中暑氣尤在,唯有他的笑意顯得清涼。

他有著一顆翺翔江海的心,但終究是不自由的。

林玉嬋想了想,小聲問:“那我……”

“你沒問題。”蘇敏官扯過椅子,坐下磨墨,“不過以防你健忘,我現在幫你懷念一下你的亡夫。”

林玉嬋帶著三分好笑,認真看他運筆如飛。

“武功堂蘇氏,籍貫廣東梅州,祖蔭候選兵馬司正指揮加三品花翎頂戴——買的。乾隆五十六年,遷居……”

陳年落灰的厚家譜,被他從垃圾堆裏撿起來,煞有介事地抖落一遍。

“……你是孤女,家世記不得,從小許配他們家的獨子小少爺……”

林玉嬋打個噴嚏,忍不住說:“門不當戶不對,這家老爺也太隨便了。”

“沖喜嘛。”蘇敏官毫無壓力地瞎編,“反正在當年的案件卷宗裏,小白少爺年幼夭折,不在發配名單上。”

這是他背著家裏偷偷去投天地會,組織上給他操作出來的一番結果。也是他在那個奢靡腐朽的牢籠裏奮力自救,得到的頭一樣回報。

“……祖父三代,直系旁系,都寫在此處。這是你亡夫的生辰八字。你既然守到現在,情比金堅,這些自然不會忘。萬一別人問起來,得能脫口而出。”

他滿意地看著自己那遒麗舒展的墨寶,吹幹紙面,折起來,遞給身邊的小姑娘。

見她欣然接過,他忽然臉紅,警告一句:“這不是庚帖啊,就是個備忘錄……”

林玉嬋一時沒反應過來:“庚帖是什麽?”

蘇敏官:“……”

不理她,另取一張紙,換了小楷紫毫,沉吟片刻,慢慢寫出一行名字和地址。

“洪門山堂林立,各支態度不同,在北方各省基本都不成氣候。”蘇敏官說,“去年,我在天津衛發現一個尚存的聯絡點,是個茶館。不過他們跟兩廣關系淡薄,點頭之交而已。你去了,別想茶水免單,最多讓你免費聽場相聲。”

林玉嬋抿嘴一笑,將紙條也收好,記下“八角茶館”的名字。

她挽住他胳膊,笑道:“陪我上街買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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