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第2/5頁)

上海灘的黑惡勢力也比較文明,講究動口不動手,偶爾打架,第一要義就是個“快”字,趕在官兵到來之前速戰速決,哪有時間抽絲剝繭的梳理案情。

直到巡捕聞聲趕來,鳴槍鎮住場子,不由分說,把雙方為首的幾個人都綁進巡捕房,余人才作鳥獸散。

義興門口一片狼藉,地上掉了十幾只鞋、幾件扯碎的衣服碎片、兩截斷木棒、還有某個倒黴鬼的半截辮子。

幾十米外的巷子拐角,蘇敏官全程驚呆,微微張著嘴,把這場鬧劇從頭看到尾,愣是一點頭緒沒看出來,頭一次覺得自己智力好像不太夠用。

林玉嬋捂著嘴,樂不可支。

“沒錯,是我搬的救兵,哈哈……回頭再和你細解釋,哈哈哈……”

機不可失,趁著門口清靜,趕緊叫義興夥計開門。

夥計們當了半天的縮頭烏龜,此時又是窩囊,又是著急,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見了蘇敏官,紛紛訴苦:“老板,這可怎麽辦啊!他們都叫著全額賠,咱們沒那麽多現銀哪!今天他們莫名其妙的散了,誰知哪天又來!”

“噓,”林玉嬋作為股東,很不客氣地請這些大哥閉嘴,“身外之事回頭再說。敏官需要休息。你們至少給他留一日一夜的清靜。”

一群糙老爺們這才看出蘇敏官的臉色有多白,趕緊捂嘴。

撐到現在,蘇敏官也沒力氣多說一句話。給個眼色,讓大夥謝了林姑娘。

然後讓人七手八腳弄回臥室。

義興的夥計們原本也見過不少大風大浪,討債的碰瓷的都不怕對付,但今日這邪性的“堵門”還真是束手無策。石鵬蹲在門口,一邊復原那門口土地神位,一邊咬牙切齒:“林姑娘,今日這些人,背後定然有高人指使,說不定還許了什麽好處。不然不會這麽眾口一詞,專挑我們的軟肋下手。”

蘇敏官做事界限分明,不願林玉嬋插手義興的生意;可他手底下的夥計未必有那麽強的原則性。林姑娘既是股東,又似乎有點老板娘的嫌疑,這陣子為了營救容閎,來來回回跑義興的次數,比以前來談生意都多,眾人跟她早就完全熟絡,因此今日遇到難題,也自然而然地順口和她商量。

反正樓上蘇敏官也沒有出言制止,就當他默認。

“有幕後主使是肯定的。”林玉嬋也順口接話,撿條抹布,幫著擦門上的鞋印,一邊說, “關鍵是,這一船的貨物損失,你們打不打算賠?若賠不起,當初那保險協議為什麽要簽?”

石鵬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們做船運的,跟你們賣茶賣絲不一樣,看似資產豐厚,其實全是負債和待收,賬面上現銀留得很少。保險理賠原本是百中無一的事,真遇上了,可以借貸賠付,日後慢慢還錢便是。可自從去年洋行對我們發出禁令,義興幾乎貸不到款子,保險協議又不能改,再加上買蒸汽輪船欠了債,這賠錢之事便格外艱難了。本來,我們義興的船,在長江沿岸航行都是最安全的,畢竟不看僧面看佛面,沿途宵小不管是何路數,也都買我們天地會的面子。這一次確實是猝不及防,讓人算計了。”

他竹筒倒豆地訴了一串的苦,又憤憤道:“可你看那些‘苦主’的嘴臉,就算我們砸鍋賣鐵全額賠付,他們也只當是我們理虧,我們也定然落不著一句好,只能得一句‘活該’!依我看,不賠算了!反正保險條款裏說的是‘戰亂免賠’,誰要摳字眼,讓他自己遞狀子打官司去!我們奉陪!”

其余夥計紛紛附和:“就不該賠!我們義興從來不當冤大頭!”

但這只是口舌之快。大家撒完氣之後,又先後唉聲嘆氣。

洋人一招接著一招。義興今日面臨的危機,比去年買蒸汽輪船、險些現金流枯竭的那一次,其實還要險惡。

首先,就算猜到了洋人是土匪襲擊背後的主使,也不能報案起訴,否則,洋人有治外法權,不但傷不到他們一根毫毛,還會招致更激烈的報復。

其次,如果認栽理賠,義興船行定然在資金上大大出血。到時競爭對手稍微聯合碾壓一下,船行的生存岌岌可危。

如果堅決不賠……

其實義興所謂的“保險條款”,在這個時代裏,算是非常超前的商業操作。就算義興拒絕賠付,也不會受到什麽法律的制裁。頂多被人罵兩句,打幾年官司。

但,苦主背後有洋人煽風點火,回頭他們一人貶損一句,煽動起輿論來,義興的招牌完全砸了。

橫豎都是死路。伸脖子一刀縮脖子一刀,也就是早死和慢死的區別。

也許,中國人自己的航運業,早晚是會死在洋人手裏的吧。

義興船行的夥計們背靠洪門天地會,平時也是黑白兩道通吃的大哥級人物。此時卻一個個黯然神傷,有點看不到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