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林玉嬋只猶豫了一瞬間。她拔腿朝容閎跑過去, 沖出了租界。

容閎身邊沒別人。她必須知道發生了什麽。

官差迅速圍上。林玉嬋心中飛快地回憶在德豐行的苦日子。剛調整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就被兩個官差一左一右拿住。

林玉嬋掙紮叫罵:“臭不要臉狗男人,忘恩負義始亂終棄, 今日活該被官爺抓!最好打死你!親生骨肉你都不聞不問, 我姐姐月子裏哭多慘你知道麽!長班老爺, 快把他枷起來!狠狠打!”

容閎驟然被罵個狗血淋頭,滿臉寫個懵字, 忘記說話。

其余官差本以為這姑娘是“同謀”, 正打算一同鎖了,沒想到卻聽到“始亂終棄”、“月子”、“骨肉”之類的關鍵詞, 都大跌眼鏡, 腦補出無數惡俗劇情。

有人喝道:“這婆娘,你是他什麽人?”

林玉嬋從包裏摸出個粉綠小肚兜, 揮了兩下, 撒潑:“還能是什麽人!你們讓他拿贍養費來!我剛才跟他討了一路!我姐姐都說了孩子肯定是他的!”

一邊罵一邊心裏說, 容學霸對不起啦,狗血大戲才能鎮住人。

也虧她包裏塞了個嬰兒小肚兜, 不然她怕是只能舍身自己上了。

果然, 官差反應了一會兒, 紛紛失笑。

“原來是個訛錢的瘋婆娘。快走!這裏沒你事!”

林玉嬋當然不肯走, 朝官差訴冤,含著淚道:“官老爺, 您要給我們主持公道啊!我姐姐孤兒寡母活著不容易, 都指望他的贍養費呢……”

一個長班冷笑,恫嚇她:“你知道你訛上什麽人?——他是私通太平天國的反賊, 來上海做細作的!快滾!否則連你也當同謀抓了!”

容閎叫道:“我是美國公民,你們要抓我, 得先問美領館——”

長班冷笑:“我們不懂什麽美國不美國,但你在太平天國做官,有沒有此事?我們抓的是長毛逆賊,我管你哪國公民!”

說畢,懷裏摸出個巴掌長的印章,懟到容閎眼前:“長毛匪的偽印,上頭刻著你的名字沒有?躲租界,以為我們找不到?”

容閎臉色蒼白,半晌,說道:“我推辭沒受!”

“到衙門裏去狡辯吧!——你家裏還藏了什麽,有沒有逆黨,從實招來!”

官差拉拉扯扯,拖走容閎,又轉身朝林玉嬋揮拳頭:“小騙子,還不快滾!”

抓反賊是肥差,相比之下,女騙子不值他們費時間。

在嘈雜的罵聲中,容閎朝她輕聲說:“讓我那些夥計趕緊走!”

林玉嬋還在扯著嗓子叫“還錢”,兩個官差拿住她胳膊,用力扔了出去。

撲通一聲,林玉嬋摔回租界馬路,暈頭轉向地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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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嬋竟然不知道,去年容閎到太平天國遊歷一圈,竟被授了官!

當然,太平天國晚期亂封官爵,南京裏現成幾千幾萬個王公大臣。給容閎估計也就是隨便封封。

容閎當然還保有理智。他既對太平天國不抱希望,無功不受祿,這刻了他名字和職位的“官印”,他推辭沒受。

然後,這印大概就被忘在某個角落裏了。

林玉嬋推測,最近官兵與太平天國作戰連連得利,不知從哪把這官印繳獲而來。擒殺叛賊有重賞,這就順藤摸瓜,找到了官印的“主人”,準備去邀功請賞。

容閎早就說過,他去一趟南京,是冒著殺頭的風險。

此時風險兌現,真是倒黴催的。

林玉嬋呆立在馬路邊,一瞬間感到全然無助。頭腦中花花綠綠,閃過無數思緒。

怎麽辦……

蘇敏官的輪船剛出碼頭。都沒個人商量……

容閎察覺危險,第一反應是揮手讓她走。

然而她追了上去。怎麽可能坐視不管。

雖然她知道容閎能活到二十世紀,可她難道能袖手旁觀,用他的生命來驗證這個世界到底是不是跟歷史嚴絲合縫?

況且,就算容閎長壽,焉知不會因著此事,陷入多年牢獄之災?

雜亂的念頭一個接著一個,毫無邏輯地在她腦海裏串聯,嗡嗡地搶著冒頭,讓她不知該先思考哪一個。

她招手攔輛馬車,吩咐車夫快行,先去博雅總號。

在轆轆的車輪聲中,她深呼吸,盡可能冷靜地思考。

容閎第一時間想的是,不要連累他那些家人一般的員工。

租界雖非大清領土,但有時對於特大犯罪威脅,清廷也會勾兌各國領事,請求租界工部局配合執法,引渡罪犯,以保治安。

一個總號一個分號。如果容閎真被定性反賊,只怕全都得關張大吉。

她自己的資產全打水漂。

撈容閎,保店鋪。兩手都要抓。

現在官兵只是將容閎帶去衙門初步審訊。而且是步行。希望他們動作慢點。

西貢路離得不遠,馬車頃刻即到。林玉嬋跳下車,奔進小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