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蘇敏官伸手, 輕輕拂上林玉嬋的下頜。

熱乎乎的一小塊,有點發紅,皮肉有點腫, 像是被毒蚊子咬了, 骨頭沒事。

確實如她說的, 兩天就好了。

好在那槍托他提前打磨過,沒給她劃破。否則小姑娘破相了怎麽辦, 以後沒人要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得抿起嘴。她發間滾著細細的汗珠, 眉毛修得幹幹凈凈,描在飽滿的肌膚上, 像兩條初春嫩柳葉兒。

他驀地欠身, 半邊臉頰貼上她熱乎乎的小臉。

旋即分開。

等林玉嬋反應過來,他早直起身來了。她茫然用手捂臉。

“你、你……”她磕磕絆絆, 不知該說什麽好, 最後沖口來一句, “解釋一下!”

蘇敏官壓下粗重的一口氣,垂著眼, 趁她愣神的工夫, 心裏已經排出一圈備選借口, 但都覺得不太有說服力:說感覺一下傷處溫度吧, 用手不就行了,說給你冰一下吧, 現成帶著冷水幹嘛不用……

最後他眨眨眼, 說:“洋人不都有貼面禮,你在海關應當見得多了, 我……我想趕個時髦。”

末了還掩耳盜鈴,特別肯定地看她一眼。

林玉嬋本來氣呼呼瞪他, 聞言直接笑出聲來。

“再給你一次機會。認真點。”

蘇敏官也覺得這次發揮大失水準,但他死也不會承認自己其實詞窮。

他目光微沉,思維少見地斷線一刻。

一只白鷺大概是發現了灘塗裏的土蟹,吱哇亂叫地直沖過來。飛近了才發現這裏還杵著兩個人,慌裏慌張又爬上天,翅膀抖了一路水,掉下一束白羽毛,飄飄蕩蕩地落到蘇敏官身邊。

他似乎是被這羽毛賦予靈感,和風細雨地一笑,反問她:

“中意麽?”

林玉嬋:“……”

其實他剛用冷水洗了臉,肌膚冰冰涼,在這大熱天的貼一下,的確……挺舒服的。

但這不是主要矛盾啊親!

其實她心裏門清。像兩個人這種親密法,即便以她的標準都嫌曖昧,放在大清那簡直是奸夫淫`婦模板。

但,即便在大清的陳年包漿舊墳堆上,也偶爾種瓜得豆,冒出一些非正常人類。她面前這位就是其中之一。

林玉嬋來到大清這麽久,早學會看人下菜碟。若是對著那恪守傳統的尋常人,譬如她的房東兩婆媳,她就乖乖演一個循規蹈矩小寡婦,德容言功,一言一行讓人挑不出錯處。

但面對一個“不正常”的人……她就有點摸不準他的行為規範。

說他是風流紈絝那一款吧,他也不像;況且他也沒這條件,就憑他那每月一兩銀子的閑錢,去天香樓打個茶圍都不夠。

說他是規矩古板吧……那微微翹著的嘴角,和那得意洋洋的神色,是怎麽回事?

連造反都敢的家夥,還有什麽不敢呢?

她偷眼瞟著那張明澈不俗的面孔,自甘墮落地想:只要在她心理承受範圍之內,隨便他吧。

怪可憐一孩子,若按他本來的生活軌跡,花天酒地浪到二十歲,娃都一串了。

胡思亂想間,蘇敏官已收拾東西,客客氣氣地朝她一笑。

“日頭高了。走吧。下次再練。”

本來他就是以攻為守,並非一定要等她一個答案。

沙鷗飛翔,灘塗上熱氣蒸騰,蒙上一層霧。吳淞炮台的殘壘依舊矗立在泥灘之間,度過了又一個平靜無波的上午。

一切好像回復正常。但林玉嬋心裏不上不下,好像總覺得還有什麽事沒說清楚……

直到被蘇敏官負在背上,丟上小船,她才猛然意識到什麽,義正辭嚴地提醒他。

“小白同志,我……我還未成年。”

*

回到出租屋已是下午。林玉嬋奔波一日,滿身大汗。

在屋裏好好擦了一遍,又洗了頭,換了幹凈衣裳,總算清爽。

她摸摸臉蛋。紅腫已經消了大半,幾乎不疼了。

但右邊肩窩可是切切實實地烏青起來,一按就痛。

她愁眉苦臉地腹誹,蘇大舵主可真夠狠。

也不照顧照顧她這個未成年……

她喟然一嘆。其實“未成年”這個標簽他心裏也沒什麽分量。當時她話說出口才想起來,古代女子的成年標準是好像十五歲,之後及笄取字嫁人生娃一條龍。比較著急的如蘇敏官他娘,在她這個年紀……

算了不能多想。

總之,她的“未成年警告”收效甚微,只換得一個疑惑的眼神。

但她決定,自己得堅持原則,十八歲之前不能早戀。

賺錢還來不及呢,戀啥戀。

以後少去義興,耽誤她致富。

她下好決心,梳好了頭發去堂屋,跟吳家父子打了招呼——房東婆媳在畫茶葉罐的單子上收獲頗豐,雖然沒有如約給兩位置辦高档神龕,但也撤了舊牌位,找人寫了新的,底下的供果也豐富起來,林玉嬋覺得兩位爺叔應該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