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林玉嬋後悔呀。接活兒太積極,居然連這麽重要的信息都忘記問了!

也不全賴她。掌櫃的派活兒的時候就沒打算告訴她。

不過也不能怪王全。上次蘇敏官來訪,點名讓林玉嬋陪著看倉庫。王全大概以為兩人有什麽舊交,因此默認林玉嬋知曉蘇少爺府上所在。

舊交倒是有。蘇敏官好心給無名屍首收屍的時候,可不會順便留住址。

但林玉嬋也不準備回去問。

王全是商人。商人逐利,並且追求利益最大化。

她要顯得盡可能對茶行有用,避免磨磨唧唧婆婆媽媽,才能避免被掃地出門的命運。

這麽一想,跟一百多年後擁抱996的都市社畜也頗有共通之處。只不過996社畜們失了老板歡心,頂多是一紙裁員通知重新再來;她要是被王全踢出茶行,明年此時就不知道在哪個山旮旯裏生孩子。

林玉嬋雙腳一轉,徑直往碼頭去。

找紅姑準沒錯。

碼頭卻比以往熱鬧。原本碼頭就是人煙稠密的地方,捕魚的小船鱗次櫛比,風塵仆仆的客商滿街都是,還有供客商歇腳的小型旅店,每到夜晚,那裏總會亮起曖昧的紅燈。

但今日的熱鬧卻又不同往日。只見海邊圍著一大群人,個個俯著身子,伸長了脖子往前看。若不是有一排栓船的墩子攔著,只怕這幾百號人全都會撲通撲通掉水裏。

幾個官府衙役在敲鑼維持秩序,徒勞地喝令群眾散開散開。

林玉嬋尋個台階,略略向遠方一瞟,定住了眼神。

只見遼闊的珠江江面上,神氣活現地停著一串軍艦!

是非常現代的那種軍艦。有大煙囪,有火炮,鐵皮反著陽光,左右泊著護衛艦。

珠江江面寬闊,但被這幾艘軍艦占滿,水路也顯得狹窄起來。對比之下,近處的中式小帆船、小舢板,完全被拋在了時代之外。

圍觀者竊竊私語:“洋人的艦隊,去幫皇上剿長毛匪的!三天就能開到南京!”

有人道:“洋人那麽好心,幫咱們大清打仗?”

又有人啐道:“洋鬼子唯利是圖,只要給銀子,什麽不肯做!皺什麽眉頭,咱們大清國庫充盈,又不缺銀子!”

一艘精光鋥亮的登陸艇緩緩駛近。那艇上掛的旗幟有些不倫不類:綠底、黃線對角交叉,中央有黃龍。

圍觀百姓見小艇沖來,呼啦一下作鳥獸散。

艇上下來幾個洋人軍官,穿著筆挺制服。維持秩序的官兵趕緊迎上去,簇擁出來一個頂戴大官,恭恭敬敬地寒暄了一番,將那幾個洋人軍官請進轎子,擡去休整了。

林玉嬋也趕緊跟著人群散去。她幾乎忘了,太平天國還在南京“作亂”。可她記憶裏太平天國是被曾國藩的湘軍剿滅的,可沒洋人什麽事啊。

紅姑上午出門賣魚,林玉嬋因而先到了魚市。在腥味撲鼻的市場裏尋了一圈,卻沒尋到人。有鄰鋪的支支吾吾告訴她:“紅姑有事,回家去了。”

跑腿的不怕辛苦。林玉嬋抱著茶罐子,掉頭又往紅姑的小院去。

隔著半條街,就聽到紅姑的大嗓門,聲音帶著慌亂。

“這位老爺跟了我一路,現在也該過癮了吧?這是我家,你別進來。”

一個穿制服的洋水手嘻嘻哈哈,走著明顯的醉步,把紅姑逼到院門口,上手摸她的胸。

幾個月的航行素出鳥來,按照每次靠岸的習慣,先上岸尋一日快活。

但這次遇到的姑娘不太配合。紅姑還挑著賣魚的擔子,肩膀一轉,用扁擔把那只毛茸茸的手打掉:“老爺請自重!”

洋水手卻趁機扳住她的肩,湊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紅姑氣得滿臉通紅:“滾開!來人!這裏有番鬼鬧事!”

洋水手不以為意,用蹩腳的漢語說:“漂亮的姑娘,多少錢一晚?我有銀子!”

左鄰右舍開了幾扇門,探出幾個圍觀的腦袋。

大家表情各異,有厭惡的,有害怕的,卻還有幾個垂涎守候的。

有個弓腰拄拐的老頭搖頭嘮叨:“世風日下喲……洋人無法無天喲……快走快走,莫要在這裏辦事!”

嘮叨的聲音卻要多小有多小,更像是自言自語,完全起不到威懾力。

洋人朝那個方向一看,老頭嚇得面色一白,敏捷無比地閃身回家,把門關得嚴嚴實實。

洋水手更加肆無忌憚,架住紅姑,從她腰間摸到鑰匙,幾下開了門,粗壯的胳膊一伸,架住不斷怒吼的紅姑,把她往院子裏塞。

紅姑用腳勾門檻,急中生智叫道:“我、我已經叫人了!我有‘蝦子餅’,我的‘蝦子餅’馬上來了!放開我!”

洋水手猶豫了一下:“Husband?”

他原本以為紅姑是獨身一人,這才肆無忌憚地追逐調戲。要是有丈夫,那還真有點麻煩。

“汪汪!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