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但天下已經無人不敬小師叔。

劍風肆意,劍意浩蕩。

肆意與浩蕩都是昆吾劍意,但此時此刻,這番劍風卻顯然不同以往,便仿佛過去五年,一千八百多個日日夜夜的郁氣被一掃而空。

長風吹起再卷過。

昆吾山宗外的大陣沉沉開啟,懷筠真君禦劍立於高空之上,他的身後是韓峰主、濟聞與濟良三位峰主,再向內裏去看,昆吾內外門的八千弟子都整齊了身上的道服,持劍肅然而立。

待謝君知一行人從天邊而來時,眾人擡頭,再霍然連鞘舉劍至眼前。

這是昆吾山宗至高的劍禮。

劍光出鞘,一道劍光或許片羽吉光,但如此八千弟子所有的劍一並亮起,便是一整片劍聲劍色。

又或者說,劍海。

一整片的劍海便如真正的海,波光粼粼,浪濤洶湧,白色的浪花翻滾湧動,再發出浩大震撼的聲響。

――是為如此端坐於渡緣道,寸步不讓的昆吾大師兄虞寺,以及堅定不移地坐在虞寺身後、代表昆吾風骨的一眾人。

是為了終於一劍斬了那禍亂世間的般若山山主的昆吾二師姐虞兮枝。

更是為了如此歸來的昆吾小師叔。

這些年來,所有人都無可避免地知道了關於謝君知體內的妖皇封印,昆吾書院那座藏書樓裏那些原本全部禁封的有關謝家的歷史,也都在許多弟子的請願之下,被放了出來。

於是大家終於完整地看到了那些有關謝家的事情。

他們看到了謝臥青與謝臥嵐如何構建理想中的廖鏡城,如何嘔心瀝血卻終究失敗。

而謝家滿門又是如何守山贖罪,如何以血將妖皇封印,再為之舍棄謝家最後一人的一生。

如此這般的過去終於坦坦蕩蕩地展露在了所有人面前,其中黑白對錯與功過是非,自由心證。

有人無可避免地依然覺得謝家有罪,可卻也無法對謝家這般贖罪指出半分不是。

也有人肅然起敬,這世間犯錯者無數,敢如此以一族之命彌補的,不過寥寥。

更何況,謝臥嵐與謝臥青的所為,分明不是簡單的“犯錯”二字可以概括的。

如此斑駁復雜的情感使得昆吾學宮內時不時便會起一場關於此事的辯駁,卻也沒有一方可以真正徹底地說服另一方。

甚至有執著於算學一道的同門密密麻麻地列了妖皇封印的折磨,千崖峰滿山劍氣的痛苦。

或許有人對謝君知是否應該遭受這一切而有爭議,但沒有人能在知道謝君知承受了多少痛楚後不動容。

直到那一日,所有人都看到了千裏之外渡緣道方向亮起的那道光,知曉了謝臥青與謝臥嵐入了輪回,而謝君知籌謀這許久,世間終於再無妖皇。

再聽到了滿山劍振時,懷筠真君霍然而起,滿目震驚的那一聲“謝君知也已經逍遙遊了?”。

謝君知過去是昆吾山宗千崖峰的那位小師叔,曾經也被認為是應當被封入妖獄、不容於世的妖皇容器。

可在所有這些之前,他首先是謝君知。

這個世界上,許多人都被安排了許多命運。

也有許多人從來都在挑戰自己的命運。

有人不甘於貧瘠,有人不屈於根骨,有人反抗婚約,有人拒絕為仆為奴。

在所有的反抗與挑戰中,謝君知所走的,無疑是最艱巨、艱巨到甚至難以想象的那一條。

他成功了。

所以此時此刻,昆吾劍海折射出雲海天光,再照亮一張張寫滿了尊敬與肅穆的面容。

或許有人依然對謝家的所作所為各持己見。

但天下已經無人不敬小師叔。

劍光起,嗚呼嘯聲起,長歌起。

劍冢中的劍似是感受到了什麽般,劍鳴也起。

如此浩大的聲勢中,懷筠真君上前一步,面色復雜卻欣慰地看向謝君知:“小師弟,你做得很好。”

或許過去謝君知與懷筠真君之間到底還是有一些齟齬,但此時此刻,兩人四目相對,謝君知臉上重新浮現了所有人都十分熟悉的溫和笑容。

過去他的溫和總也好似浮冰碎玉,帶著顯而易見的疏離和漫不經心。

而現在,謝小師叔的笑容,帶了真正仿佛藏鋒般的溫和。

於是所有曾經的些許齟齬與嗆聲都在這一眼中散去,謝君知微微點頭:“我知道。”

懷筠真君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這位昆吾掌門一腳踩滅五座渡緣道的燭火,消耗本就巨大,此後五年更是不敢有一刻松懈,便是早已有些隱傷,也根本不敢閉關治療,只怕會有有心之人乘虛而入,再對昆吾不利。

不過五年未見,懷筠真君看上去竟然已經須發半百,面容雖然還是壯年模樣,眼中到底卻也沾染了風霜與滄桑。

就連站在他身後的懷薇真人看上去都好似穩重了許多。

懷筠真君覺得自己已經有足足五年沒有笑過了,而此刻,他如此笑起來時,竟然覺得兩腮微微發酸,有些不太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