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她的謝君知。

虞兮枝慢慢眨了眨眼睛。

她距離謝君知如此之近,然而在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卻覺得,自己又好似離他很遠很遠。

謝君知的每一個字都說得十分清晰,可如此拼湊起來,她竟然覺得自己好似在一瞬間喪失了所有理解言語的能力。

“你說……什麽?”她近乎囈語地喃喃道。

謝君知卻好似並未聽到她的話語,徑直繼續說了下去:“蝕日之戰時,我才出生沒多久,但既然妖皇謝臥青被封入了我的體內,我便自然而然有了記憶。而我之所以為昆吾山宗小師叔……是昆吾上一任掌門見我謝家以血祭陣,或許起了些憐憫和相護之心,將我收為了他最後一個徒弟。”

他語速不快,眼中卻好似重新燃起了那時他看到的所有血與火。

或許很多人終其一生,也見不到那麽多血。

他還記得自己目之所及,全都是一片刺目的猩紅。

血色深深淺淺,斑斑駁駁,手指所能觸碰的泥土都是被血染濕的,石塊上也有血漬流淌而下,而比那些血色更加鮮艷的,則是從他的身體蔓延出去的巨大法陣。

他動彈不得,更還不會說話,只覺得體內宛如有火在灼燒,他想要放聲大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仿佛有什麽在與他搶奪身體的控制權,他本能地與那種搶奪抗爭,而隨著那巨大法陣中的緋紅越來越向著他的周身聚集,體內奇異的感覺也越來越淡。

記憶裏有無數刀光劍影,有無數嘶吼與咳嗽,有無數陌生面孔的族人大口大口吐著血,卻依然毫不猶豫地向自己舉劍。

他近乎茫然地看著自己無法理解的畫面,本應黑白分明的嬰兒眼瞳早已被這樣的血色蒙上了一層陰霾。

有人在血色中掙紮著向他踉蹌而來,那人身上帶著他有些熟悉的味道,好似能沖破這漫天血色。

他看到了一張溫柔美麗卻滿臉淚痕的面容。

很後來,他知道了母親這個詞的時候,才明白,他當時所見的,應當便是他的母親。

女人抱著他,在泣不成聲中,還是斷斷續續說了許多話。

他記住了那些發音,在之後無數夜臥聽劍風的日子裏,他的腦中也總是會響起這些聲音。

她說,他這一生,絕不可以後退。

她說,他的存在,就是要讓整個修仙界獲得幸福與安寧,所以無論遇見了什麽,他都要記得這一點。

她說,無論這世界如何以痛對他,他都要知道,這是謝家要背負的罪,他要忍耐,要承受,要始終對這個世界……心懷善意。

……

謝君知無意識地搓了搓手中的小樹枝,認識了虞兮枝以後,他已經很少再如同幻覺般聽到這些聲音了。

母親的聲音溫柔卻絕望,偏執而激烈,她說著對他的希望,對他的要求,對他的桎梏束縛。

所以他下意識地總是掛著溫和的笑容,強迫自己去愛這世人,然而這份溫和和這些聲音,卻在這許多年裏,成了折磨他的心魔。

斬碎她,只要斬碎那道血色的影子,就可以擺脫這道聲音,擺脫這些桎梏。

――有聲音好似在這樣對他說。

於是他揮劍去斬,可總也在最後真正劈中那道影子之前,微微錯開劍鋒。

而這樣的錯開,每每總是讓他靈氣倒轉,再自虐般地咳出許多血來。

便如虞兮枝闖入他心魔幻境的那次一般。

他在心底嗤笑了一聲,似是想起了什麽,又補充道:“哦,對了,你曾經問過我的境界。或許是因為血脈相通,又或許因為我先天劍骨,再被千崖峰的風吹了這麽多年,總之,我確實可以用謝臥青的力量。”

他頓了頓,還有些話想要說,比如一開始確實是他在無意中便能汲取謝臥青的力量,因為謝家血脈的原因,謝臥青的妖靈氣可以直接轉為他所能用的靈氣。

但後來,他在千崖峰除了修煉便無事可做,而謝臥青自然不是永遠沉眠於封印之中,總要時不時便想要沖破,搞得他時常咳嗽,更有些煩躁。

如此一路修煉,一路與謝臥青對抗,一度不知今夕是何夕後,不知不覺,他竟然也已經通天。

但話到嘴邊,謝君知還是將這許多話語咽了回去。

太多人眼中,他便是謝臥青的容器,謝臥青一個通天已經足夠讓人心驚膽戰,若是再加上他這個誰也說不清究竟是妖還是人的玩意兒,屆時要迎來的,又豈是此刻自己腳下的區區一個陣。

他自然無畏無懼,可他身邊,還有一個虞兮枝。

他重新看向虞兮枝,方才還有些陰郁的不自覺般溫柔了許多。

“他既然已經通天,我自然也已經通天。”

這一瞬間,許多虞兮枝之前不明白的事情,都有了答案。

為何謝君知曾經說過,他與她的阿兄虞寺一般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