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我只求問心無愧。

焦土劍氣,四聖劍意。

易醉坐在血海礁石之上,他周身有森森劍意散發開來,初時還有妖族試圖靠近他再攻擊他,然而才靠近,不見那快要凝固成雕塑的少年修士動作,便已經有交纏暴戾劍意與符意鋪天蓋地而來,將蠢蠢欲動的妖獸撕碎。

如此這般幾次下來,所有妖獸都對那少年生出了濃濃的忌憚,只遠遠繞著他,發出些低聲咆哮,卻極難有勇氣再向前。

易醉已經在這秘境之中,廝殺了足足二十八日。

少年手中是一柄通體漆黑的再相逢。

他的每一劍都揮得極其認真,如果仔細去看,便自然可以認出來,他的每一劍裏都有易痕的劍意與劍氣,他見了無數妖,揮了無數劍,劍意早已在這樣的屍山血海中變得純熟。

他不敢休息一瞬,也不敢合眼一刻。

他只要停下來,腦中便會想起那一日。

易痕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沖他呲牙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白牙:“若是我能回來,我請你喝酒啊!我家桂花樹下,我偷埋了兩壇好酒,年頭正好,到時候你我二人對飲一場,豈不快哉!”

他似是已經看到了那一幕,心中只覺得快哉,於是劍氣豪氣一柄沖天,他站在他面前,分明身材並不多麽高大,卻在揮劍的一刻,仿佛天下地下,便只有他易痕一人。

隨即,他朗聲一笑:“小道友,看我這一劍!”

黑色道服沖天而起,再沒入那顯出真身原型的大妖將的妖氣之中。

易醉明知這一劍的結局,卻依然拎劍而上,欲與易痕並肩而戰。

然而歷史舊影中,妖可殺,但既定的死亡,卻絕無可能被改變。

於是易醉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劍分明已經沒入了那大妖將體內,有泉湧般的妖血迸裂而出,他心頭縱使知道無法改變,卻還是難免一喜。

便是幻境能夠騙騙他……

少年臉上的喜色才起便消。

他看著易痕被妖氣震開,似是五臟六腑皆碎,他吐出一口血,卻桀驁一笑,再飛身而起!

劍修最強的劍,永遠都是燃燒神魂,以生命揮出的那一劍。

玉石俱焚,此去不回,既然是生命中的最後一劍,自然便毫無顧慮,毫無後悔,毫無後退。

“你明明也才剛剛大宗師……又不是逍遙遊,你逞什麽能!”易醉喃喃道,他的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聲音裏也帶了難以抑制的嗚咽,但他的語氣卻帶了些咬牙切齒:“難怪阿娘說你幹啥啥不行,逞強逞英雄第一名。不過一個大妖將,如果不是你已經征戰勞累了這麽多天,它如何能打得過全盛時期的你!”

大妖將如山的身軀沉沉墜地,頭顱骨碌碌滾了一圈,有血從傷口處如山般泉湧出來,蜿蜒一地,再蔓延開來。

腥臭的味道充斥了整片天地,有修士喊著易痕的名字,拖著慟哭與悲痛再揮劍,殺開一條血路,再到近前。

然而燃燒神魂而亡的劍修,除了那柄再相逢之外,什麽也沒有剩下。

天地之間,好似沒有人再看到站在那裏近乎靜止的少年,少年眼中是面前的一幕幕,他短暫地參與,卻是永遠的旁觀者。

他想說你們早幹什麽去了,你們之前在哪裏,為什麽要等他死了才來,可他卻無法指責出口,因為此時此刻他看到的這些修士,這些尚且鮮活的面容,最終活下來的,卻也所剩無幾。

易醉慢慢轉身,有些僵硬地邁開腳步,他不想聽別人這樣喊他的名字,不想看別人的淚水,更不願去想什麽。

他腦中一片空白,只能機械地揮劍。

揮劍,再揮劍。

可這麽多次揮劍,這麽多的血色,卻依然無法洗掉他眼中的那道身影。

易醉突然覺得有些疲憊。

他不想逃避或忘記了,既然注定忘不了,那便記住,死死地刻在腦中的那種記住。

於是少年坐了下來,他手中握著那柄燃燒著熊熊劍意的黑劍。

然後入定。

黑雲聚集,沉沉壓頂,有電閃雷鳴於雲層後聚攏,再探頭。

長風起,吹起入定少年的長黑發,他終於睜開了眼,再擡眼看一眼天劫。

劫雷落下,一聲又一聲的轟然響徹天地。

等到這雷這喧囂徹底散去,站在天地之間的少年眼神依然明媚,卻更多了一份堅定,握劍的手依然穩定,卻多了一層四聖劍意。

少年已是元嬰。

……

南陵城外,有少女從焦土中拔出重劍。

重劍劍身上尚有雷光纏繞,她來不及去處理這雷光,便急急回頭去看身後。

那幾乎與她同時迎來了雷劫的少年擡起眼,對上她的目光,再看到她見他無恙後,慢慢放松的眼神,沖她微微一笑。

曾經的南陵城沒有破,此刻立於歷史舊影中的他們,也守住了這座城、這些百姓,一直等到五派三道的馳援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