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爸後媽,以及親媽(第3/4頁)

歡歡就低頭繼續寫字。今天的作業很多。

南麗問女兒,外公跟你說了什麽?

歡歡說,沒說什麽,他要我加油。

哦。南麗心想,啥意思呢?你說把芝麻酥送回來還有啥意思?

南麗心裏有清晰的懊惱。

歡歡一邊寫字,一邊又回想了一下今天下午站在校門旁跟自己說話的外公,他說話的樣子有些怪怪的。

歡歡咬了咬筆頭,擡頭問媽媽,是不是你想讓我住到外公那邊去,好去上雅德中學?

她有這樣的聯想,這麽問媽媽,其實也不奇怪,因為如今班裏小孩都知道“擇校”“公辦”“民辦”這些事,家長談多了,小孩也就聽進去了,比如“民辦”要考,“公辦”裏面“雅德”最好,誰誰誰轉到那邊去了,不用考了,因為他家在那邊有房子,誰誰誰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住在那邊的,可能會有辦法……班上小孩在說這些的時候,歡歡也會想,我外公家不就在雅德中學旁邊嗎?

南麗避開女兒的視線,說,沒想好,要住過去哪有這麽容易啊。

歡歡盯著媽媽的臉,告訴媽媽,外公今天跑來要我加油,要我有志氣,還送我一個書包和吃的東西,有點怪怪的,所以呢,要住過去的話,外公也不會答應的,這是我的感覺。

南麗心跳加快,心想,現在的是什麽小孩啊,都這麽精怪。

南麗指著芝麻酥,問女兒要吃嗎。

歡歡對這類“老底子”風味的甜食沒興趣,她搖搖頭。

南麗就把盒子從茶幾上拎起來,放到廚房的櫃子裏去。

她明白爸爸南建龍把它還回來的意思了。

這意思是:蔡菊英不肯,他辦不成。

其實,三個小時前,歡歡拎著兩盒點心、一個新書包,從風帆小學放學回來的時候,就把上述她跟媽媽說的話,跟當時剛從幼兒園接超超回來的外婆趙姨說過了一遍。

因為外婆趙姨跟媽媽南麗一樣,問她東西從哪來的,外公說了啥。

而且,趙姨盤問得更為詳盡。

所以此刻,在離花苑新村四公裏遠的開元新村,在光線幽暗的梧桐樹影下,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趙姨,一個是南建龍。

兩小時前,趙姨坐地鐵、公交,一路轉到這裏,遠遠地守在樓下。

她先是看見跳廣場舞的蔡菊英出門去了,然後終於等到前夫南建龍一個人從單元門裏出來散步,她就走過去,把他堵在了這裏。

這是他們20年來難得的相遇。

趙姨在心裏對自己說,沒什麽緊張,沒什麽可笑的。

趙姨對他說,南建龍,我沒敢跟女兒商量,我琢磨出了意思,所以自己過來了。

趙姨說,我摸到這裏,你知道嗎,這裏是我離開時就沒想再回來的地方,但現在我又來了,不是為自己,是為了小孩,你的小孩,你的後代。

趙姨說,當時我沒要這房子,毫不後悔,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不是為我,是為了寶貝,三個寶貝,一個是歡歡,一個是超超,一個是南麗。

她壓低聲音,但聲音依然在路燈照耀的樹枝間“嗡嗡”回旋。

南建龍看著她,眼睛發直,無語,沒一點力氣像當年那樣跟她爭吵了。

他想,多年沒見,她的勁兒沒減,這女人。

他想,她老成這樣了。

她說,你對我可以沒有良心,我可以笨到沒有這房子的份,但這房子本來就有你女兒的份。

他惶恐四顧,好在四周無人。

他對她點頭,答應想辦法。

她就轉身走了。

守了一個多小時,談了10分鐘,她感覺自己說清楚了。

後來,趙姨坐在地鐵上,想著辛苦的往事與同樣辛苦的將來,不禁掩面而泣。

當趙姨在地鐵裏哭泣的時候,夏君山在廚房裏對南麗舒了一口氣。

他輕聲對老婆說,你爸不同意這樣也好,這離婚的細節我研究了兩天啦,頭都大了,分財產,分子女,全是細節,煩都煩死人了。

他還告訴滿臉郁悶的老婆,在網上查材料時發現,最近好幾個城市都針對“假離婚購房”,出台管控措施了,到時咱可別離了婚又買不成房,反而把自己搞成了笑話。

南麗不耐煩地說,再說,再說。

她心情不好,心裏頭翻江倒海,前塵往事浮現眼前,與眼前的現實攪到一起,攪成一團說不清道不明的爛泥巴,堵得氣都喘不過來。

這一刻她的懊惱、氣悶與“離婚”無關,與“學區房”無關,只與她爸南建龍這人有關。

她心想,這麽快就回絕我了,連這麽點吃的東西都退還回來了,不敢直接面對我,卻去學校裏找歡歡,她還是小孩,你什麽意思啊?

她想,我可沒打你老婆家產的主意,你搞不定她,你就舍得你自己的外孫?他們可是你唯一的血脈。當年你舍得把我媽掃地出門,你舍得讓我考砸中考,如今讓你付出這麽點,你都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