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三月初二, 春雨不歇。

陸成玉手持筆墨尚未完全幹涸的卷宗,翻來覆去地看個不停。

他怎麽都不會想到,相識約有三十余載的摯友,竟會是藏匿在暗處, 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孟西洲端坐一旁, 兀自拎起茶壺給陸成玉斟了一杯茶, 沉聲道,“表兄就是再看百次, 霍段行兇之事也無可辯駁。”

“不,我只是不敢相信,蘇家案, 還有上次秦家一案,行兇那日他都有同我一起登門拜訪過, 他怎麽能……在我眼皮子下……”

陸成玉氣急, 想那霍段是多麽膽大包天, 竟故意帶著負責此案的官員與其同行, 此等行為,簡直匪夷所思!

孟西洲似是察覺到他的疑慮, 解釋道, “霍段這些年,粗略算來, 手下亡魂不少於百人,他心思縝密, 手段愈加熟練, 到如今,所追尋的已不再是最霍家傳下的只殺妾室與家主的家訓,他早已成為貪圖殺戮時快感的瘋子。”

“帶上表兄同去, 一來能利用你的記憶點,誤導作案時辰,二來能從與你同行中,獲得刺激。”

“表弟口中的霍家家訓,是何意?”

“霍家是素女後人,雖改了姓氏,但還是能從戶籍冊典中尋到根源,查明他原本身份後,我又翻看了之前遺案卷宗,妾室與主君被人謀害的事,在潿洲百年前就已發生不下百起。”

“故此我便推斷,素女當時的庶子,大抵因母親身份受人非議,後對妾室與主君這兩個身份心生怨恨,進而立下家訓,嚴格控制子嗣執行家訓,四處作案。”

陸成玉駭然,疑惑道:“可素女她自己就是妾室啊。”

“正因她做了妾室,被世人輕看,以至生前諸多授人漁牧、造船等驚人壯舉最終不能被記入正史,素女的故事,只能存於鄉間野史,為百姓茶余飯後的談資,你想,作為庶子飽受欺辱的霍氏,能咽的下這口氣嗎。”

陸成玉默然,孟西洲說的不錯,史中有跡可循,素女的確因妾室身份被輕待。

可誰又能想到,她的兒子卻因此,憎恨上了妾室。

“霍段此次積極地為大理寺官員提供住所,想必也是同樣原因。”

“啪”的一聲,陸成玉將卷宗重重摔到桌上,“是我愚鈍,竟未察覺身邊暗藏虎狼,不,他豈止是虎狼,簡直就是惡鬼羅刹!”

“可他為什麽最後會找上表弟你呢?”

陸成玉想不通,霍段明明隱匿的這樣好,為何要自投羅網,昨夜約陸成玉去鹽倉攤牌。

孟西洲從袖籠中抽出一封信函,遞給陸成玉。

這是霍段昨夜留給他的。

當時嬌雲送來的兩張信紙,一張是沈青青畫的畫,是留給不識字的嬌雲,另一封,便是霍段留給他的這封。

信中只有八個字。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孟西洲猜想,霍段因陸成玉所言,認定沈青青同他關系不凡,才將沈青青擄走,為了給陸成玉出口氣。

至於那封信,是他留給孟西洲的挑釁與選擇。

霍段為人自傲狂妄,這八個字是在暗示他已知曉沈青青同他的露水之情。

既是孟西洲都不願意擺在明面上的人,他的意思是,自己擄走殺就殺了。

也能讓陸成玉早日脫離苦海。

可霍段自始至終沒想到,孟西洲一路找到他的藏匿之處。

並親口承認,兩人的確是結發夫妻。

如此一來,恪守家規的霍段,殺不了沈青青。

只是昨夜之事,孟西洲分毫都不會透露給陸成玉。

陸成玉疑惑,“這信中意思是……”

“孤傲自負,難遇對手,我想霍段或許是尋不到有意思的事了,才打算同我一搏生死,不過我早有讓手下盯著他。”

“唉。”

陸成玉一聲長嘆,心中不知什麽滋味,畢竟多年好友,最後卻落得這樣的結局。

“案情既已水落石出,明日我便啟程回京了,一會兒表兄可否賞臉,同去那小漁館品鮮同飲?”

陸成玉打量了孟西洲一眼,今天見他時,就瞅見他眼下那片烏黑,想必是為了潿洲之案,已經有好幾日沒休息好了。

想著明日他要啟程回京,又是幾日舟車勞累,婉言拒絕道:“不如還是算了,表弟操勞多日,今日先好好歇著,待年底述職時,我必定登門拜訪,到時候再拿京中好酒招待我吧。”

“哈哈,表兄還沒去就慫了麽,今日飲不飲酒無所謂,此次來潿洲,其實還有一事要同表兄道明。”孟西洲放下茶盞,淡淡笑道。

跟在一旁的李炎每每見到自家爺擠出生硬的笑容,後脊便不由自主地暗暗發涼。

“……那吃魚可以,飲酒就算了吧,表弟從軍中鍛煉出來的酒量,鴻硯可不是對手。”

陸成玉想到那日醉酒後的事,心裏不免別扭起來。

他隱隱覺得,那夜被灌醉,是表弟有意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