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往日風景

【我這一生, 盡是可恥之事。】

多少次在深夜獨自一人輾轉反側,午夜之時從噩夢中驚醒,心臟依然殘留著鮮明的痛感。

不願回想、卻又根本無法遺忘的幕幕場景, 就連記憶的碎片偶爾浮現, 都會讓呼吸不自覺變得滯澀。

慘痛的舊事之所以慘痛, 必須站在時間的湍流盡頭回望, 明曉錯失了多麽寶貴的東西,伸出手卻根本無從挽回——

而在此時此地, 真正發生於當下的時候,那只不過是你必然會做出的選擇罷了。

太宰治伸出手來, 拿起了那枚信封。

雪白的膠版紙薄而挺括,沒有任何字跡,像是被人不小心遺落在這裏的。封口處簡單地折住了,沒有用膠水封口, 或許是知曉很快就要被人拆開。

薄薄的紙信封不可能裝下太多內容物, 事實上,裏面連信紙都沒有。

敞開口向一側傾倒, 滑出的是一張毫不起眼的照片。

背對著甲板上的歡聲笑語和燈火闌珊, 青年依靠在欄杆上, 以此起彼伏的深色海浪為背景, 眼睛一瞬不瞬地緊盯著手中小小的紙片。

指節已經不自覺地攥得發白。

照片的一方他印象深刻,是很久之前打過幾次交道的難纏家夥,“魔人”費奧多爾。

那張令人生厭的蒼白面孔上帶著玩味的笑,肢體語言十分放松, 看樣子並沒有意識到鏡頭的存在, 正低下頭來品茶。

而在這被捕捉到的一瞬間, 坐在對面與之交談的人——

略微偏過頭來, 露出散落幾縷鬢發的、再熟悉不過的分明側臉。

即便以他從未見過的漠然表情出鏡,也能在視線觸及的第一秒就辨認出,這是剛剛還陪伴在自己身邊,差之毫厘就將被贈與口袋中對戒之一的人。

是他選定的陪伴者。

不知何時,不知何地,隱瞞行蹤和他的敵人悄悄會面,如此專注地凝視著那只陰溝裏的老鼠……

而自己卻始終一無所知,由於心底的綺念而傻乎乎竊喜著。

照片並非偽造,這點太宰治一眼就能看出,如果是刻意造假,這種構陷的手段未免低級得讓他想笑。

但既然為真,不論送信人的目的是什麽,這張照片已經變成了一瓢冷水,在因為打著拴牢雨宮的主意而發熱的腦袋上當頭淋下。

說到底,自己和秘書相識不過寥寥幾年,真正熱絡起來也只是最近的事。

雖然下意識感到眷戀,但是對於雨宮翠,太宰治究竟知道些什麽呢?

他在變得寒冷的夜風之中緩緩籲出一口氣,靜立半晌之後,還是默默松開了手,任由那張照片像秋日枯葉一樣打著旋落下,逐漸被水浸透,最終淹沒在了深色的海波裏。

人類的話語總是虛假,因為會下意識為自己辯護。他並不會拿這種來路不明的照片去質問雨宮什麽,那樣未免顯得過於難看了,另一方面,太宰治更相信的是那些親手搜集到的證據,不會說謊的死物。

身後傳來了間隔恒定的腳步聲,像貓兒一樣輕柔,正在逐漸接近這邊。

“太宰先生,我回來了。”

那個人以他所習慣的、和照片上截然相反的溫和態度,在背後呼喚著。

太宰治慢騰騰地轉過身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秘書的面孔。

後者微微有些詫異,又走近幾步:“發生什麽事了嗎?您的臉色有些難看。”

“……沒有。”

各式念頭飛快浮現又被逐一打消,他張了張嘴唇,最終還是選擇了這樣的回答。

雨宮翠眨了眨眼睛,並沒有追問。

兩人一同佇立在欄杆旁邊,各懷心事地眺望和夜空融為一體的海平線。起伏的波浪嘩啦作響,在腳下的遊輪上破碎成雪白的水花,仿佛與身後觥籌交錯的晚宴會場隔著道無形界限,就此分割為兩個世界。

“雨宮。”

突然被叫了名字,雨宮翠偏過頭來,只覺得腰間一緊,還未反應過來,已經被太宰治毫無預兆伸手環繞,抿著嘴唇用力抱在了懷裏。

他有些驚訝,但沒有什麽推拒的動作。

並不是說平常的太宰治不粘人,只不過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多少會注意一下港/黑首領的形象,並不會做出過於親密的舉動。

有些出格了。

雖然這樣想著,但是青年像受了什麽極大的委屈一樣,沉默著把臉頰埋在自己肩膀上,少有地展現出脆弱的一面……這時候把人推開的話,未免太過不近人情了。

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猶豫著要不要拍拍對方的背表示安撫。進退兩難之際,青年低沉的聲音伴著海風,在耳畔響了起來。

“雨宮信任我嗎?”

他點點頭,擡手順了順太宰治後腦的黑發。

“會不會離開、有沒有後悔、算不算信任,您問再多的問題,我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環在腰間的手臂勒緊了些,耳邊傳來輕微的嘆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