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立夏王瓜生(六)

黎明將至,卞易所率領的京城守備營軍士押著一輛囚車走在返京的山路間。那囚車裏是一個被削掉了四肢的女子。原本她翻著白眼,張著大嘴,流著口涎狀若女鬼。即使被關進了囚車的鐵籠子她也沒有停止蠕動著軀幹,搖頭晃腦地撲食的動作。可是,當大地突然震動,整個隊伍不得不停下查探,籠子裏的那個女魔物竟忽地停下了動作。

她張著嘴‘啊啊’地沖天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呼喊,而後便保持著那個昂脖望天的姿勢,僵住了動作,像一具拙劣的蠟像,一直到地震停下,大地恢復平靜,風雨漸停時她才又‘啊’地尖叫一聲,在士兵們眾目睽睽之下,張口吐出了一灘‘黑色蠟油’樣的液體,那液體噴到鐵質欄杆上,竟發出了高溫燙肉的茲啦聲,同時一股腐臭的氣氛,迅速向四周散開——

士兵們連忙大喊:“都捂上鼻子!這玩意兒太邪門了!”

一時間,士兵紛紛掩面遮擋。然而,被削去四肢的菡嬪,在吐完那一口之後,上翻的眼白突然恢復過來,其中一只眼因之前被金光裏的蟲子啃噬過,在那層白膜消失之後,露出來的只是一個血淋淋的黑洞,而她之前被砍掉四肢的傷口,也是到了這會兒才慢慢地流出血來——

血流越來越快,染紅了整個囚車的底部。血液嘀嗒嘀嗒地落到山間石路上,菡嬪也像一只板上的魚般翻騰了兩下,她咬著牙,面目兇狠,尚且完好的那只眼睛裏全是識破被利用真相之後的不甘和惱火,她大喊:“周斐瑾!——周斐瑾——”

這兩聲呐喊,聲嘶力竭,好似已經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氣,喊完之後,她就那麽睜著眼睛,直挺挺地癱在囚車中,再也沒有動過……

守備營最終帶回來的囚犯只是一個死人。

鎮國公收到消息,便立刻進了宮。

這時東邊的天空也才堪堪露出一抹魚白。因昨晚小皇子降生,景陽宮又鬧出了那樣兇險的一幕,整個皇宮的守備如今又都加強了兩倍。哪怕是鎮國公要進宮面聖,守門的侍衛們都沒有立刻放行。

鎮國公就那麽在皇宮門外,等了兩炷香的時間,才等來通傳入宮的旨意。而這會兒,東方的天空早已大亮,紅色的太陽也已經悄無聲息地爬出了地平線之上。暖暖的陽光,溫柔地撫慰著雨後的大地,像是母親的手,安慰昨晚被暴風雨摧殘的幼兒,令人煩躁的心情,也慢慢平靜了下來。

周斐琦還在景陽宮,確切的說他從昨晚進去至今還沒有出來過。

高悅滿臉疲憊地睡在住寢殿的大床上,而大床旁邊原本空曠的地方,這會兒也多了兩張帶著圍欄的小木床。小木床上兩個皺巴巴的小嬰兒睡得正香,木床旁的座椅裏,周斐琦安靜地靠在椅背上,也在養神。他身後的窗扇被陽光打得明亮,亮光透過窗戶打在他的後背上,正好在他面前的嬰兒床上投下一片影,也正是因這片影,陽光刺不到嬰兒的臉,兩個孩子才能睡得這樣安穩……

胡公公進來的時候,一眼看到這個情景,有些不忍打擾。畢竟他是親眼看到昨晚陛下是怎麽陪著鳳凰君渡過得那道難關,在他眼裏鳳凰君疼在身上,而陛下是疼在心上,兩人都實屬不易,這會兒陛下好不容易打個盹兒,就這麽叫起來,實在於心不忍。

可是,鎮國公還在門口等著,也不能總那麽晾著呀?於是,胡公公急中生智,轉頭去了偏殿啟奏太後。好在太後這會兒已經醒了,聽說鎮國公來了,便立即通傳了他。

鎮國公來到景陽宮面見太後。沒想到一進大院的門,竟然看到太後就在院子裏等他。他連忙就要叩拜行禮,卻被太後一把托住了他的手腕,太後壓低了聲音,臉上是平日裏就連他這個做兄長的都沒見過的滿足的笑意,道:“他們都剛睡著,咱們回永壽宮說吧。”

鎮國公便跟著太後又出了景陽宮。兄妹倆一後一前走在清晨的宮道上,向西而行。暖融融的陽光打在他們的背上,在地上拉出兩道鍍金的影子。

走了一會兒,鎮國公就聽到太後開了口,“兄長啊,哀家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今日已了,如今只覺渾身輕松,這子嗣的擔子在哀家肩上壓了一輩子,總算是可以放下了。”

鎮國公仔細看了看太後的神色,不知是不是兄妹連心的緣故,他總覺得太後的神色間有一絲落寂,於是到了嘴邊賀喜的話又被他給咽了回去,改成了:“菡嬪死了,死前大喊兩聲‘周斐瑾’,看來昨晚景陽宮那番變故應是與皇陵那位托不開關系。”

太後點了點頭,道:“武都候抓了嗎?”

“已在刑部大牢。”

“那就這樣吧,這世間誰犯了錯都要承擔該得的懲罰。哀家可不信,武都候對此一無所知。他們這一門也確實該清掃清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