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霜降一候

就像周斐琦所說,表嬸確實知道該怎麽做。當晚皇帝陛下把高悅帶回皇宮後,表嬸一刻鐘都沒耽誤就給身在薊城的表叔和江南高家的家主紛紛寫了信。信裏的內容都一樣,就是將今天高錢氏撲高悅這件事稍微誇大了一些轉告他們——因為高悅懷有龍嗣的事情不宜聲張,表嬸便沒有提,所以高錢氏惹怒了皇帝被抓緊刑部大牢這事,表嬸在信中就說是她故意將高悅撲倒,心懷惡意,且她想送自己的兒子進宮取而代之,如此一來,高錢氏蓄意謀害畢焰君的動機簡直不要太明顯。

表叔收到這信,氣得連飯都吃不下去,當天就給高家家主也寫了信,替高悅向家主施壓。高悅再怎麽也是家主的親兒子,如今又這麽有出息,就算表叔不施壓,難道家主的心還能向著旁系?因此這件事在高家內部的處理結果就是將高玉一家從宗譜上除名。因為實在是太丟人現眼,族裏竟然都沒人願意站出來為他們說話。

而高玉的父親當晚得知這個事後,做出的決定簡直更絕——他直接一封休書送到了刑部大牢裏,簡直一刻鐘都不耽誤地就跟高錢氏撇清了關系。甚至他本人都沒有露面,就派了個小廝就把這事辦了。

高錢氏哪裏是能吃得下這種虧的主兒?她一見到休書,就瘋了,瘋狗般開始大哭大鬧,將刑部大牢攪得雞犬不寧。不但如此,她還要求見刑部尚書,揚言自己有機密要稟報。刑部尚書倒是見了她,至於兩人說了什麽,外人不得而知,只是當晚,刑部尚書竟然連夜進了宮,求見皇帝,也不知是收到了什麽十萬火急的情報。

而周斐琦將高悅接了回來,便將人安置在極陽殿裏。在高悅身邊,一直守著他睡著,才起身去禦書房見刑部尚書。

禦書房內,皇帝正襟危坐。刑部尚書跪在地上渾身發抖,他剛將密報說完,就發現皇帝臉色陰沉得好似烏雲壓頂的天空,瞬間反應過來,剛才的那番話好似有許多不妥之處,這才後怕不叠——因為,事到如今,滿朝文武誰都看得出來,皇帝寵愛高畢焰,那真情絕不是裝出來的,兩人簡直情比金堅。而他剛才那番話說得,言辭之間好似無形之中給江南高家打上了賣國賊的標簽,這事若是屬實,恐怕會牽連到高畢焰身上啊。

刑部尚書這會兒才有些後悔,自己今日的魯莽。主要是那婦人言之鑿鑿,將高家參與軍、火倒賣之事說得頭頭是道,各種細節又環環相扣,實在是不像隨便編出來的,她甚至還說了確切的日期,哪一艘商船,哪一批貨物,運往哪裏。這些只要調查白河碼頭的登記便能核實,刑部尚書也是核實了之後,才信了那婦人的話。

可他心裏只想著將事情盡快告知皇帝,卻情急中忘了考慮皇帝陛下聽了這個消息後內心的感受,現在看來,陛下必然是不想從他這裏聽到這個消息的。

刑部尚書又想,以陛下之韜略,未必就沒有察覺到國內有人在私售軍、火、霜石,但這事也沒交到他刑部尚書手裏去調查,可見今日自己之舉,卻事沖動有之,穩妥欠缺。還是,還是著急了。

皇帝許久不言,刑部尚書跪在地上,不斷擦著腦門上的汗。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皇帝陛下為免高畢焰被高家牽連,而將知道了這個秘密的自己處理掉——若是如此,那真是,真是……

然而,事實證明,大周的嘉懿帝絕對不是刑部尚書想得那種昏君。他雖然意外刑部尚書這次的表現有些沉不住氣,但大是大非他心中還是十分清晰。

周斐琦會許久不言,一是因刑部尚書此番轉述的話都是出自高錢氏之口,這裏面的可信度,有待商榷。另一方面,則是高錢氏如此攀咬高家所圖為何?雖然周斐琦最開始當著表嬸的面處理高錢氏的時候,確實是想要借著高錢氏這個事情,震懾江南高氏一門,不要仗著是高悅的娘家人就為所欲為,給高悅惹麻煩,他是想敲山震虎,警告高氏那一門最好謹言慎行,約束族下,不要再出一個高錢氏這樣不懂規矩的婦人,竟然還敢對高悅無禮,弄傷高悅,這種沒有腦子的人以後不要再放出來丟人現眼,最好嚴加看管!

可是,這高錢氏也沒必要才被抓緊大牢就立刻與高家翻臉吧?這裏面有什麽環節漏了,還是刑部尚書忘了說?

因此,周斐琦分析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愛卿所言,朕知道了。只是這高錢氏為何突然與高家反目?”

刑部尚書等了半天,終於等到了陛下開口,卻不想竟被問了這個問題。要說這刑部尚書也不知道高錢氏被甩了休書那一節。他只是聽下面辦事的人通報給他說獄裏有個婦人乃江南高府出身如何如何,便將人提審了。因此,這會兒被皇帝這麽一問,他也愣了——是呀,這高錢氏為何才入獄,就與高家反目了呢?提審的時候也沒見她身上有動刑的痕跡啊——所以,陛下剛才沉吟許久,就是在考慮這個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