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秋分二候(第3/7頁)

子弦道:“血氣逆行,經脈寸斷,貧道行針,也只不過是為他減輕痛苦。”

高悅已經擡腳往裏走了。

裏屋血氣混合著花香,有些刺鼻,高悅一進去就湧上一股嘔感,他盡力捂住嘴,強行忍住。

床上那人費力地滑動眼珠向他看來,胸口一下一下起伏著,每動一下便有一口鮮血自唇間溢出。那張臉已經蒼白得不似生人,見到高悅眼中光芒炸起,再看到他身後的兩位太醫,那光芒又迅速散盡。

高悅見此,已猜到喬環的意圖,回身對小幸子道:“去請皇上”。

小幸子連忙跑了出去。

高悅幾步走到床前,見喬環望著他的那雙眼睛裏竟然笑意上湧,就好像在說:你看,我終於為他獻出了我的命……

那一瞬間,高悅的胸口沒來由就升起一股怒氣,簡直怒不可遏!

他氣得沖喬環低吼:“你得給我活下去!!”

喬環又笑,這一刻他裂開嘴,卻被血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道長!”高悅回身喊,眼睛裏已升起一層薄薄的水霧……

子弦道長上前想要為喬環行針,喬環卻突然沖高悅‘啊’了一聲,那個急切的樣子,似乎是有話要對高悅說。子弦讓到一旁,高悅上前,喬環張嘴,卻咳得更厲害,斷斷續續好一會兒,高悅認真盯著他的嘴型,才聽明白這句無聲之言——

喬環說得是:替我好好照顧他。

高悅氣得,眼淚直接流了下來,他對喬環道:“你想照顧他,就活下去!自己想照顧就自己去!我不管你!”

喬環眼中的光芒黯了下去,他瞪著高悅,一個勁兒的咳。

院外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喬環原本躺在床上,卻在這時突然擡起了上半身,然而也只有那一瞬便又如被曬幹了水分的枯葉般落了下去,他倒在床上,還努力伸手往門的方向抓,嘴裏不斷冒出血沫,喉間終於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高悅聽到他說——

“……爹……”

“……娘……”

“……離……”

屋門在這一刻被人掀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

喬環一直用力瞪著眼,眼中最後一點光芒隨著那人的走近也如煙花般瞬間閃亮,隨即消散,最終化為唇角微微揚起的一個微小的弧度,暗示著這個靈魂在最後的時刻得到了安慰……

喬環,死了。

死不瞑目。

高悅的內心簡直要氣瘋了,然而,不知為何,他的眼淚卻止不住地在往下流。

肩上忽然落下一片溫熱,他扭頭見是周斐琦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後,又攬住了他的肩頭,心裏的怒氣忽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言說的心疼。

是的,就是心疼。

這一刻,他真的心疼周斐琦,心疼他無緣無故就要被人以愛之名,被迫負起一條生命的重量。

憑什麽呢?

憑什麽你覺得你愛他為他付出了生命就是對得呢?

我偏偏就不說,就不說!

這一切就算爛在我的肚子裏,我都不會讓他知道一個字!

然而,高悅不知道,這一刻,他的沉默,他的眼淚,落在周斐琦眼裏,同樣如一顆顆小刺紮在他的心頭——

周斐琦想,高悅來到這個世界,相熟之人本就不多,這還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一條人命就這樣在眼前消失吧,這種殘酷,他懂!因此他更加心疼高悅——因為,高悅也同樣是被迫身處後宮這個權利鬥爭的中心,他那麽善良,又那麽通透,周斐琦真的擔心,這種以人命為代價的鬥爭,留下的痕跡早晚有一天會將高悅的內心燒成一片荒蕪,就像他曾經經歷過的一樣,那種感覺太冷,也太孤獨……

良人所的這間室內一時無聲,就連小九子都咬著嘴唇忍著不敢出聲。只因皇帝在此,禮不可廢。

周斐琦道:“喬良人因急症薨逝,著禮部厚葬。”

晉封大典當天,受封嬪妃中的喬良人便因急症薨逝。消息傳出去,禮部尚書聞訊直接昏倒,尚書夫人每日以淚洗面,喬家全靠急從外地趕回來的長子撐著,隱隱顯出幾分衰敗之勢。

世人皆道,良人喬環福薄,卻不知這裏面水有多深。

高悅自從出了那間屋子的門便極少笑了。

當晚,小幸子將一副畫呈給高悅,道:“主子,這是奴才們整理喬良人遺物時發現的,奴才覺得蹊蹺便單拿了出來。”

高悅將那副畫展開後,僅看了一眼,眸中即寒光乍現。

那是一幅湖心眾美圖,畫得正是那日湖心亭中的幾位美人。高悅還記得,那天他和高家表嬸在假山上的涼亭休息,表嬸還被高山國的二公主驅蛇嚇了。原來他一直想不明白,喬環為什麽那麽執著於要百羽鳴喧的畫像,如今看這副畫上,那被特意剪掉的人才明白,喬環要他的畫像定然別有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