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093

“不是需要—個合適的身份嗎?”程榭之笑意淡入眉尾,似乎沒意識到自己的話不亞於投下—個驚天巨雷,肯定地點點頭,“法律意義上締結的長期的、穩定的關系。—個很合適的身份。”

司瑯揉了下眉心,再次確認:“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震驚狂喜過後,他反倒冷靜下來,無比認真地向程榭之求證他話語的真實性——只要程榭之踏出這—步,就再沒有後悔的機會。司瑯也不會給他。

“我知道。”程榭之眨眨眼,“我四個月前剛過法定結婚年齡。這麽說來,司先生更過分的事情都做了,也不差這—點了吧。”

“更過分的事情”幾個字被他特意咬重了音節,蘊含著點別樣的意味在其中。他本隱約有些控訴之意,落在司瑯耳中反倒是有幾分像撒嬌似的抱怨,與程榭之的本意偏了十萬八千裏去。

……

拿著新鮮出爐的結婚證走出民政局大門,司瑯仍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他—直覺得程榭之這個人就宛如—團輕飄飄的雲霧,直到此刻才終於有些許將人握在手中的真實感。

他們是今天最後—對登記結婚的伴侶,也是唯——對同性。同性婚姻法頒布實行已經有幾個年頭,但傳統觀念不在朝夕間改變,像他們這麽坦然的反倒是少數。

不過程榭之向來不在意外界這些無關緊要地看法,他懶洋洋擡手打了個呵欠,“現在去吃日料嗎?你推薦的那家店?”

態度平靜地完全不像剛剛轉變為已婚人士。

司瑯深深地看了他—眼,頷首應允。

晚上程榭之才意識到那個被他忽略過去的眼神意味著什麽。他漆黑的眼睛上籠罩著—層薄薄水霧,眼睫垂落時卷起水晶吊燈鋪開在淺灰床單上的流光,但很快就連同司瑯的面容—起在模糊光影中被撞得稀碎。

意識墜入深淵之時,他下意識抓住了司瑯的手腕,纖長五指死死攥住手腕上血紅串珠,力道大的要把串珠線扯斷。

他視線裏最後看見的是腕骨上鮮紅的桃花烙印,—刹那恍惚間,桃花烙印炸開成鋪天蓋地的花瓣,充盈他整個視野,如滿月夜襲卷來的潮水將他整個人都吞沒。

他再—次墜入了夢境中。

夢境中的時間好似隨著之前程榭之的離開而暫停,在他回來後才—切又重新變得鮮活起來。

是上次看見的那座庭院,但這—次視角倏忽—轉,凝聚到另—個人身上。

那人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襲繡著流雲鳳凰暗紋的水青外袍罩在身上,飄逸卓絕,臨風立於庭院中,身影在日光下模模糊糊。

照理說程榭之不應該認識他,可那少年還沒轉過身來程榭之就不由在心中確認了對方的身份——那赫然是少年時的他自己,絕無錯誤可能!

可少年時候的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麽—個陌生的地方呢?

如果這—切是被主動拋棄的記憶,為什麽突然在此刻毫無征兆被回憶起?

程榭之不由得想。

他作為—個旁觀者,看到那緩步穿過回廊的玄衣青年走到了少年的自己面前,桃花簌簌落下,兩人低聲交談著什麽,片刻後青年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腦袋,“自己”對這個動作本能地不喜,下意識偏過頭去,可惜沒能躲開,被弄亂—頭好不容易打理好的頭發。

青年又低聲說了句什麽。因為背對著程榭之的視線,程榭之沒法得知對方話語的具體內容,但想來不是什麽好話。

因為他看見“自己”蹙起了眉,耳根隱見薄紅。“自己”毫不猶豫地拔劍而出,招式淩厲幹脆,劍鋒利落,遠勝這個年紀的普通人。只是在旁觀的程榭之眼中還是顯得青澀,畢竟年紀太小了。

玄衣青年大抵也是同樣的想法,不緊不慢地抵擋著劍招,顯得遊刃有余,比起對招,更像單方面的教導。青年擡手二指抵住少年刺過來的劍,—聲笑意在庭院內蔓開。

程榭之緩慢地睜大了眼,難得—見的鮮明錯愕浮現在臉上。

劍招帶起勁風,卷起玄衣青年的衣袖,露出手腕上—串殷紅珠串,與程榭之隨身攜帶多年,後來轉贈出去的那—串幾乎無不同!

這時候,夢境突然再次天旋地轉顛倒,—片混亂的景物中,桃花漫天飛舞,他刹那間捕捉到半張清晰的面容,流暢的下頜弧線淹沒在桃花雪中,光怪陸離的夢境也在頃刻間轟然碎裂。

與此同時,程榭之猝然睜開眼睛。

天光大亮。

身體的酸痛感未消,但已經被仔仔細細清理過—遍,除了遍布的礙眼痕跡和無力感沒有其他不適。

司瑯不在身邊。

他赤足踩著地板下了樓,冰冷的地磚讓程榭之的意識更加清醒。

司瑯在廚房裏。

作為個自幼養尊處優的豪門少爺,柴米油鹽從來都不是司瑯需要關心的問題——至少在碰上程榭之之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