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第2/3頁)

“既然知道他的苦處,就不要再為難他了。人生苦短,有個知冷知熱的多不容易啊!”太後看他態度有了松動,忙轉身知會榮壽,“眼看要下雨,快請萬歲爺進來。就說太上皇不追究了,他的私事兒也不插手了,叫他放寬心吧!”

榮壽先還蔫頭耷腦模樣,聽太後這麽一說,歡快的噯了聲,縱起來就往外跑。青石板上已經有些濕了,他跑得快,下了台階便跪下來,膝頭子在地上挫出去老遠,一下子滑到皇帝跟前,笑道,“主子業障過了,太後好歹勸動了太上皇,這會子叫主子起來了。”

素以心頭一松,上來攙他,邊問他,“怎麽樣?您長遠不跪,這半天受不住吧?”

他斜她一眼,“腿上功夫好值當你得意?以後膝蓋硬氣點兒,再也用不著逮誰跟誰跪了。”一頭說一頭進了樓裏,上前掃袖打千兒給太上皇行禮,“兒子謝阿瑪不罰之恩。”

太上皇略點了點頭,比個手勢把人都遣了出去。看皇帝披領的紫貂上積了細小的水珠,擡手替他撣了撣,“朕和太後做了個決定,明兒一早帶著糖耳朵出京,到雲南找你三叔去。”

皇帝吃了一驚,臉上辣辣燒起來,垂首道,“是兒子不孝,叫阿瑪失望了。”

“不是。”太上皇悠著步子慢慢的踱,“這事兒老早就在朕心裏,前陣子不走,還是舍不下你。朕算是撂了挑子,中途的把社稷交到你手上,按說是朕的不稱職。初初是怕你肩負不起來,這麽大個家國,上手不容易。有朕在,你往前闖,萬一有什麽不順遂,朕也好幫你善後。可到了今天外戚來鬧,朕才看清了,你長成了一代令主,再也不用朕替你吊著心了。”

皇帝嗓子裏一哽,捫心自問,以往對皇父的確有種說不出的忌憚,暗裏也怨他把江山交給他,嘴上說不理朝政,做不到全然置身事外。自己這皇帝做得十分窩囊,帶著情緒執政,處理朝中大小適宜,錢糧織造,水利稅賦,沒有一樣不是兢兢業業。不光為社稷,更多是證明給皇父看。天家父子不相親,他敬愛父親,但是總覺隔了一層,怎麽也走不近。現在聽他要遠行,他應該松口氣,應該高興的,誰知心裏卻生出眷戀來。原來皇父像他的主心骨,現在要把骨頭抽走,便讓他悶心的痛起來。

“到雲南路途忒遠,天兒又冷,阿瑪還是再計較計較吧!”皇帝亦步亦趨道,“兒子辦差,也有遇著難題沒法子解的時候。有阿瑪在,兒子知道有根定海神針在肚子裏撐著,真就什麽都不擔憂。您如今要走,疏散筋骨是好事兒,兒子原不該勸您。可雲南離京十萬八千裏,我朝裏事兒又撂不開手,不能親自護送阿瑪過去,叫我怎麽舍得下,又怎麽放心呢!”

太上皇回頭一笑,“知道你一片孝心,你瞧瞧我,還未到知天命,哪裏一點像老頭子?你好好執掌乾坤,就是對我最大的安慰。至於塔喇氏的處置,《堯典》裏說過,克明俊德,以親九族。當然這是下頭本分時候的說法,究竟是嚴懲還是寬宏,全由你自己掂量。”

皇帝躬身道是,“兒子也一直在想,容我思量思量再作定奪吧!”

太上皇並不把外家的這番鬧騰當回事,最後怎麽處理,決定權在皇帝手裏。他提個醒兒,無非是盡到了一點意思。這幫外戚厲害過了頭,不把皇帝放在眼裏,這種氣焰到底不能助漲。天子自有天子不可觸犯的威儀,他們心裏對他不恭,這樣的姓氏再要發展,想是不能夠了。

“哦,弘巽封了親王,眼下年紀也不算小了。我們過雲南,他還是留下來學辦差的好。他那副二流子脾氣,你們兄弟友愛,多費些心調理他。”太上皇一一囑咐著,“還有那個叫素以的丫頭,太後好話說了一車,於我看來還是有顧忌。你要晉她,既然兩情相悅也是人之常情。只有一點你要記住,再得意兒,再深愛,全都留在內闈。朝堂上的事不帶進後宮,這是祖制。我和皇太後這樣轟轟烈烈過,最後還是殺了碩塞的父親。她為這個四年沒有理我,我知道她恨,但是我不後悔。‘為君者黑厚、清白,缺一不可。若遇黑時君亦黑,胸懷天下,行長遠之計,大黑也白。’這句話是至理名言,做皇帝和普通人終究不一樣,你可記著了?”

皇帝作揖,“兒子謹遵皇阿瑪教誨,帝範帝要必當謹記在心,不敢有半絲松懈。”

太上皇頷首,回過頭來看皇帝,氣宇軒昂,頗有人君之風。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好兒子,甩開膀子幹吧!只不要太勞累,勞則生怨,這話是你皇太太常叮囑我的。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輪到我來叮囑你了。”

皇帝心頭澀然,除了應承也不知說什麽好。太上皇臉上很松散,一副卸了大擔子的模樣,反剪著兩手,夷然邁出門檻。天上細雨霏霏,李玉貴撐傘上來,被他揮手叫退了。和太後兩個手挽著手,慢慢朝遠處堤岸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