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2/2頁)

正殿的檻窗沒有全落,西面微撐開一條縫,他劃眼過去,正巧看見她。奇怪她不在廊下侍立,蹲在花壇邊上不知在幹什麽。皇帝定睛看了半天,她沒有挪動,折了根樹枝在土裏撥弄,引得他也好奇起來。

“個頭真大,咬上一口不會出人命吧!”素以喃喃著,她是個打定了主意就實行的人,比方使絆子陷害,這種事鬧不好會毀了人家一輩子。這會兒她就想泄憤,所以讓瓊珠受點皮肉苦就夠了。

她嘿嘿的笑,笑了一陣發現自己沒有帶罐子。總不能徒手抓吧!這裏的螞蟻足有平常螞蟻的三倍大,自己有成算是不假,也等閑不敢捏在手心裏。她沒來過圍場,不知道有毒沒有,萬一自己被咬,太不上算。

她蹲著倒弄了挺久,正打算改日再戰,眼梢卻瞟見旁邊有片石青色袍角。她暗叫不妙,手上一頓,仰臉朝上看,“主子還沒歇啊?”

皇帝背手站著,“你在幹什麽?這麽大的人了,還玩這個?”

她臉上尷尬,總不能告訴皇帝她抓螞蟻是為了禍害別人吧!支吾了一下才道,“閑著,瞎玩兒。”

皇帝看她一眼,“這裏的螞蟻厲害,不光咬人疼,還有味兒。悠著點兒,別拿手抓。要是想算計人,得先找竹筒裝起來。拿草棍兒往裏撥,自己別上手,知道嗎?”

素以半張著嘴聽呆了,萬歲爺是活菩薩呀,連這個都算得著?只是不能承認,這位是公正無私的皇帝,要讓他知道自己的使喚丫頭滿肚子壞水,不定往後怎麽收拾她呢!她忙著晃腦袋,幹笑道,“主子玩笑了,我沒想算計誰啊,真的……真沒有!”

說得沒底氣,皇帝也不戳穿她,別過臉看上夜的值房,唔了聲道,“朕小時候也幹過這種事兒,沒什麽,誰還沒點壞心眼兒啊!只不過朕和人過招的時候是夏天,夏天好啊,要什麽有什麽。你知道樹上那種毛蟲嗎?叫楊剌子,北京人稱虺豗兒,粘上就辣痛辣痛的。朕抓那個放在外諳達涼帽上,順著滑下來就鉆進頸窩裏去了。”

素以舌根發苦,這種蟲子可不是善茬,碰上就疼得要人命。一個幹壞事損到家的哥兒,難怪能當皇帝!

“別瞅朕,朕那時候小,成天瞎琢磨。”他拿眼睛乜她,“你現在在幹朕七八歲上幹的事兒,事先還不備東西,真沒出息透了。”

素以嘴角一抽,“主子教訓得是。”

皇帝伸手掏袖袋,掏出那個萬壑松風鼻煙壺來。揭開蓋兒蹲地一通敲,把裏面煙沫子都敲打幹凈遞過來,“用這個。”

素以目瞪口呆,“主子真是體天格物,奴才佩服!”

皇帝滿含輕蔑的掃她一眼,“別廢話,給你就接著。”

她舔著唇拿壺去扣,可惜壺口小,要進去不太容易。加上皇帝在邊上看著,她難免有點緊張,顯得很不得法。

“真笨!”皇帝見她憋手蹩腳的樣子打心眼裏瞧不上,幹脆卷袖子親自動手,“朕來。”

素以被趕到一邊去了,在邊上探頭看。皇帝摘了片嫩草芽,轉過身往草上斯斯文文吐口唾沫,玩家都知道的釣螞蟻的老法子,一釣一個準。她興嘆起來,這是龍涎下餌呢,這些螞蟻有福氣!

皇帝手法老道,很快裝了十幾只。鼻煙壺是琉璃瓶子,半透明的。對光照照,那些蟲子在裏頭爬得很歡實。他心滿意足,這種童趣隔了多少年,都快忘光了。今天托這位不著調的福,重新溫習一回,滿心的歡喜。

素以看見他馨馨然的笑容驚艷不已,他有豐艷的唇,笑起來隱約的一點酒窩,是軟的甜的,和平常板著臉的樣子很不一樣。她胸口突突的跳,哎呀,萬歲爺怎麽長得這麽標致呢!也是,這麽張臉,再不端架子,只怕威嚴會大打折扣。

皇帝轉身朝殿裏去,門前站班的太監連頭都不敢擡,萬歲爺幹這種買賣,看見也當沒看見。皇帝當然不以為然,只撂了句話,“跟著來。”

素以尾隨他進了明間,他把鼻煙壺往案上一擱,她立馬狗腿子的打水來讓他盥手,滿臉堆笑道,“主子您是全才,天下沒有您不會的!”

皇帝不聽她恭維,擦著手道,“虧你還說會玩蟲,屎殼螂難不倒你,幾只螞蟻就叫你露了底。敢情是天橋上的把式,凈說不練。”

“奴才是藏拙。”她斂神答應。

皇帝哼了聲,“就剩給自己貼金了。說說,你抓螞蟻幹什麽使?”

素以抱定了打死不說真話的宗旨,慢聲慢氣的裝樣,“奴才不過捅捅螞蟻窩,是您掏鼻煙壺的,奴才壓根兒沒想抓。”

皇帝是明白人,聞言不動聲色把壺往前推推,“那就算朕一份兒,你拿去,該幹嘛幹嘛。”

素以蹲身謝恩接過來,暗忖著皇帝是何等聰明,他一定是發現她要打瓊珠主意。既然知道還不阻止,虧得人家瓊珠一口一個主子對他芳心暗許。果然自古君王多薄幸,要是叫她知道了內情,不得傷心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