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2/2頁)

今天在暢春園看見皇父一家子那麽和睦,自己就跟外人似的,心裏還是感到難過。其實不管多大年紀,對自己的父母親總有一份感情上的依賴。他小時候養在淑妃宮裏,六歲之後吃住都在阿哥所,自小就沒有感受過親情。祁人祖上有規矩,即便知道母親是誰,為免慈母敗兒也不能走得太親近。不過相較於其他兄弟他還算是好的,畢竟額涅是貴妃,他還能偷個空档鉆進建福宮去。可惜那時候不懂事,對額涅欠缺理解,母子不相親,成了這一生最大的遺憾。

雨打在欞子上颯颯作響,今兒想起這麽些成年舊事來,奇怪得緊。千頭萬緒在腦子裏盤桓,輾轉一陣方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次日醒來已經天光大亮了,自打會記事起五更點卯,這是多年積攢下來的習慣。今天不知怎麽居然晏起(晚起)了,虧得逢上休沐,倒也沒什麽妨礙。外面的光透過黃綾帳子照進來,迷迷糊糊裏看過去,像個安全溫暖的殼。稍醒了醒神才撐坐起來,伸手去撩帳子,外面立刻響起了擊節。榮壽隔著簾子高聲請安,穿堂裏一溜薄底鞋踩在墁磚上的腳步聲,禦前的人來伺候洗漱了。

他坐在龍床上,小太監跪在一旁給他穿鞋。他擔心天氣,便下了腳踏去推南窗。外面雨勢纏綿,看來一時半會兒出不了太陽。視線一轉,很意外看見了素以,她正端著漆盤從廊廡底下過來。他這才想起昨天自己把她撿回了養心殿,她留到現在,大約是為了做豆汁兒吧!

後殿裏靜悄悄,碗底擱在花梨桌上的聲響隱約可聞。他托著雙臂讓太監更衣,換好了常服配上葫蘆活計,又漱口凈臉,收拾妥當才過地罩往後殿裏去。那頭早就已經鋪排好了早點,七七八八的小食,加起來攤了大半張桌子。他站在門前的盆栽邊上看,她梳著平常的把子頭,沒什麽首飾,一邊綴著個穗子,顏色也不鮮亮,淡淡的粉。大概怕豆汁涼了,不時的拿手摸銀吊子。前幾次見她都是梳著大辮子,今天換了個發式倒有些新奇。一低頭,細細的穗兒在臉頰邊上擺動,露出一截雪白的頸子,粉藕也似。

許是察覺了有人來,回過身跪下磕頭,“奴才恭請萬歲爺金安。”

他坐到膳桌後頭,淡淡道,“你起來。”

她謝了恩斂袍站起來,低眉順眼的掖著兩手,聽見皇帝說“你這會兒認識朕麽”,忙擡眼看過去,紅著臉道,“奴才眼拙,昨兒沒想到萬歲爺這麽晚會出養心殿。實在是雨下得大,奴才看不真切,以為不是軍機處大小章京,就是禁軍值房裏的侍衛……”

皇帝冷眼瞧她,“別說下雨,恐怕大太陽底下你也未必認得出朕來。你說你這是什麽毛病呢?是忘性大?還是眼眶子裏根本沒人?”他覺得這是件比較值得深思的事兒,一個皇帝這麽讓人記不住,簡直失敗得無以復加。

素以也認真的琢磨起來,眼下情形答哪個都不對,斟酌一番說,“奴才不是眼眶子大,更不敢眼裏沒有萬歲爺。奴才是腦子鈍,眼睛有疾不好使……”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原想追究追究,被她這麽自我調侃,火氣差不多也散盡了。皇帝垂眼掃掃面前的焦圈,“豆汁兒做好了?”

素以敞亮應個是,可又顯得有些猶豫,“奴才不知道您能不能聞得慣那種味道……”她挨過去提小銀吊子往蕉葉杯裏倒,怯怯又添了一句,“這東西是街邊小吃,一個大子兒買一碗,不是什麽有體面的吃食。萬歲爺要是覺得不好喝,說明它配不上萬歲爺的金尊玉貴。奴才打包票,奴才做的,那可是絕對地道的京城口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