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出宮門,喪家早早的就派了二人擡來接了。上了小轎順順溜溜往北走,承恩公府在後海南沿銀錠橋胡同。因為人剛走,喪儀沒來得及辦,到胡同口只見往來的人和車馬,孝幡沒立起來,門外伺候的也還是平常的著裝,連孝服都沒換。

要說這位承恩公,名頭也是響鐺鐺的。弘文院大學士昆和台,老皇爺在位時的左膀右臂。人很耿直,又正派又端潔。不說別的,從他位高權重單娶了一房太太看,素以就覺得他是個上道兒的好人。

一房太太,有好處當然也有壞處。這位皇姥姥待人接物能力有限,不像別家誥命八面玲瓏。她不是,她是老派詩禮人家出身,典型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和外面接觸得少,到了裉節兒上就倒騰不過來了。

昆公爺不興納小,一輩子就一對兒女。大的進了宮,做了皇後娘娘。小的拜了個散秩大臣,在侍衛處當差。要說這位公子爺也真是夠“散”的了,純粹倚仗著皇後和祖蔭混了個從二品。虎父養出犬子來,沒學著他爹的滿腹經綸,學的盡是外頭不著調的東西。煨人參、票戲、熬鷹、逛八大胡同,這些樣樣會。真要讓他擔點事,連人影都找不著他。昆公爺撒手走了,皇姥姥哭得兩眼發黑。這個時候最沒主張,問小公爺哪兒去了,沒人知道。直到屍首安了床,也沒見小公爺回來。

皇姥姥千恩萬謝,還好宮裏派了人出來主事,要不這麽大的攤子沒法料理。素以跟著長滿壽回禮,聽著長滿壽說官話,“這是奴才們應當應份的,奴才們遵著皇上和皇後主子的令兒,能來公爺府上伺候,是奴才們的造化。”

昆夫人顫巍巍的,“大內出來的我信得過,倒不像族裏的親眷,反而存著私心的。”又看看素以,“瑣碎事兒多,就偏勞姑娘了。”

素以蹲了個福,“奴才竭盡所能,請老夫人放心。”

昆夫人點點頭,臉上盡是憔悴的顏色。靈堂裏掀起一陣哭聲,她眨巴兩下眼睛,又有些亂方寸。素以忙招小丫頭來扶人,勸慰著,“老夫人好歹節哀,自己的身子要緊。外頭的事交給奴才們,奴才們做不了主的再來請老夫人示下。”

昆夫人目光也呆滯了,復客套兩句,這才蹣跚著往屋裏去了。

長滿壽放眼看了看,“打點孝服是頭一條要緊的,交給你。我那兒先安排掛幔守靈,回頭你再張羅供飯供茶。”

素以沒經辦過喪事,但是約定俗成的東西還是知道的。忙應個是,就開始著手趕制孝服的事兒了。

官宦人家治喪規矩重,披麻戴孝必須有根據。女眷穿元青或者藍色的大褂子,來吊喪的人還得按月份穿不同的生熟麻布、粗細白布。昆公爺是讀書人,樣樣都愛遵古禮。臨走之前吩咐了,照著南方老家的習俗辦。南方習俗素以也知道,不像北方拿白布扭個結戴頭上就成的。南方人更精細,孝帽要拿長條白布對折起來,一邊縫上線,做成風帽樣式。下半身的麻裙也得栓帶子,便命人找了幾個仆婦來,在孝棚底下劃出塊地方動手。裁布的、做針線的各司其職。喪服不用多考究,也不用綴邊線,三下兩下連起來,沒多會兒府裏人就都穿戴上了。

到如今才有了辦喪事的樣兒,托欽天監擇好了停靈的日子,管家上廟裏請來的和尚也設了壇。一時鼓樂笙簫伴著超度的梵音敲打起來,府裏家眷們開始放聲悲哭。

素以那頭忙得停不下來,安排人檢查燭火、打掃庭院。她是明白人,那些杯碟茶器照管下來不落人埋怨。能夠抽成撈油水的諸如燈油、蠟燭、紙紮全留給長滿壽料理。要說府裏上了年紀的婆子管事不是不會施排,只不過宮裏派了人來,就有點撂手站幹岸的意思。說起來宮裏姑姑諳達見多識廣,依著人家的意思辦準沒錯。其實是給斷了財路不稱意,有心的冷眼旁觀。所幸素以幹這些零碎活滴水不漏,也叫別人抓不著錯處。

拉拉雜雜的活計都有了著落,她既然是女知客,分發孝服的事兒就得自己幹,以示天家對昆公爺的榮寵。時近巳正,公爺朝廷裏昔日的同僚都來吊唁,素以把準備好的尺頭一位一位的敬獻過去,半天裏蹲福請安上百回,真要比宮裏練規矩還來得累。

這頭正辦著,大門上奔進來一個人,臉色蒼白神情恍惚。兩只眼睛直勾勾盯著靈堂方向,半張著嘴要哭不哭的樣兒。素以問底下丫頭,“這是你們小公爺不是?”

丫頭探腦一看,嘴角有鄙夷,應道,“正是呢!太太派人找了三個時辰沒找著,這會兒才回來。”

生這樣的兒子確實不如生根棒槌,素以也不言聲,取了孝服送過去,蹲個福道,“小公爺節哀,摘帽換衣裳吧!”

恩佑木蹬蹬的轉過臉來看她,突然長嚎一嗓子“我的親阿瑪”,把她結實嚇了一跳。現在哭也晚了,他站在那裏只顧抹眼淚,卻不動手穿孝袍。素以沒辦法,只得叫丫頭來伺候他。一時摘了身上花紅柳綠的七事活計,套上白布包鞋,他跌跌撞撞就往靈堂裏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