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在值上,雷打不動也是規矩。素以回過頭來,正看見幾個小宮女交頭接耳的私聊,當即就拉了臉,抽冷子叫了聲,“大榮!”

叫大榮的宮女噯了聲,擡眼怔愣愣的看著她,沒明白她的意思。

素以揚手照著腰背就是一板子,“我剛說完的話,轉頭就撂。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都像你這麽的,姑姑也別活了。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

大榮眼裏裹著淚,曲腿道,“我不該答應‘噯’,要說‘嗻’。”

素以不太滿意,“不單是這個,你到現在還瞪眼瞧著我,換了主子叫你,你也眼巴巴兒瞧著主子嗎?”她轉起了圈,一字一句道,“都給我聽好了,當差不能光用眼睛,還要用心。主子吩咐話,聽差的時候微躬身,眼皮子耷拉下來。看主子臉色神氣要用余光,主子把眼兒瞧你,你不能把眼兒瞧她。要是犯了忌諱,那就是逾越,是大不敬,要傳笞杖挖眼睛的。再者,宮裏行走要保命,就得記住了口訣——不聽不看不議論。不是你的事兒,裝聾子裝啞子。萬一不小心入了耳朵,也要只進不出,就連夢話也得給我繞開了說,記住沒有?”

小宮女們嚇得篩糠,姑姑動怒可不是好玩的,忙蹲福應是。

素以瞟了一眼,“我知道你們私底下想什麽,別說姑姑厲害,這都是為了你們好。這會兒沒教會你們,你們出去闖了禍,不單自己挨罰,還要給祖宗抹黑,連累一家子臉上不光鮮。做奴才的提著腦袋幹活,不警醒著點兒,什麽時候丟了吃飯家夥都不知道。”又道“剛才見你們蹲安了,我掌了眼,真是千奇百怪。咱們祁人蹲安是常禮,可是蹲得好的不多。以前在家隨意些,也沒人計較。如今不一樣,進了宮就得做到最好,做到讓人沒有錯處可挑。”

她旋過身側對著她們,“我做示範,你們細瞧好了。”她雙手按在左膝上,屈右腿往下蹲,蹲到一半時說,“膝頭子不點地,這才是蹲。要是著了地,那就成跪安了。蹲福時腰要挺得直,不能往前佝僂,也不能往後仰。左腿微屈高些,右腿屈得低一些。蹲下去,嘴裏說‘請某某主子的安’。等主子發話再起身,否則就蹲著,蹲到人不見為止。有的主子挑剔,故意的不叫起喀,要看你的底子練得怎麽樣。這時候最考驗耐功,你得把從尚儀局學來的看家本事使出來。局子裏分派各宮的,到最後都成了大拿,知道為什麽嗎?不是因為嘴甜會抖機靈,是因為經得起推敲,懂人事兒。如今小主兒、貴主兒、甚至皇後主子跟前的紅人,沒有一個是身嬌肉貴的。你們去看,這些人裏隨便拉出來一個,蹲安蹲一炷香眼睛都不帶眨一下。你們當差,出不出頭我不保證,但是保命靠的就是守規矩。守規矩身正心正,主子自然賞識你,聽明白了嗎?”

小宮女們齊聲應個嗻,姑姑嚴厲卻也讓人敬重,至少她算是留情面的,就剛才她們那樣,遇上別的姑姑,只怕已經叫她們罰跪了。

姑姑長得相當漂亮,五官精細白凈,細看看連一顆痣都找不出來,像剝了殼的雞蛋。她是細長的身量,俗話裏說的扁身子,不是長點肉就渾圓的那種。肩也不顯得很寬,但是一樣的袍子穿上,別人實墩墩,她腰裏就顯得空空的,頗有點弱柳扶風的味道。再說姑姑蹲安的姿勢,怎麽看怎麽和外頭人不一樣,四平八穩,端端正正。長手長腳的人做出來的動作好看,擡起一條胳膊甩帕子,袖子落下來一截,露出那三寸皓腕,叫人心裏貓抓似的。

姑姑做完了示範輪著她們來,給她們矯正指點。叫蹲著,一盞茶過後再來看,人就出去了。

先前探頭的太監站在太平缸前,看見她出來立馬笑開了,“我才剛瞧姑姑調理人來著。”大拇指一豎奉承道,“嗬,那氣派,真沒說的!”

素以不知道他要幹嘛,只道,“您太擡舉我了。請問您找我有什麽事?我還在值上,走不開。”

那太監愣了愣,“您不記得我了?”

素以有點茫茫然,她本來就認不清人臉,宮裏人口多,來來往往看著都一樣。這麽多年還在尚儀局混著,就是因為這個毛病。

那太監嗨了聲,“也是,夜裏黑燈瞎火的看不清不怪您。我是長二總管的徒弟,叫張來順,昨兒和您一塊兒撈屍首的……”他做了個搖杆兒的動作,“我負責往上車,還記得嗎?”

說實話素以只知道一塊兒去的有幾個人,至於誰長什麽樣,她是完全想不起來了。只不過人家自報了家門,再說不記得,那就叫別人下不來台了。便順嘴答應,“是張諳達呀,我眼鈍一時沒認出來,您別怪罪我。您今兒找我是為昨天的事兒?”

張來順說,“也不是為那個,二總管賞識您,給您謀了份好差事,有意的提拔姑姑呢!這不叫我來傳個話,請姑姑預備著,不定什麽時候就給您放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