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自從成年之後,夷波就很少做夢了。以前的夢五光十色,房梁上開花,牛角上長靈芝,腦洞大到突破天際。後來長大了,開始無夢可做,是件很悲哀的事。

阿螺常勸她,“一覺到天亮,那是睡眠質量高的表現。你不理解整夜做夢,醒來一場空的悲哀。”

可是她不這麽覺得,她喜歡夢到陸地上的一切。有時候夢是連貫的,今晚上到這個地方,未完待續,明晚可以接著播送。她向往人間的生活,有時候帶著阿螺去石林,在她面前拼命賣弄文學——你偶感風寒,吃什麽都像吃藥。我做了碗雞湯,加上板藍根,你嘗了一口,說那是愛情的味道……也算是詩吧,至少很押韻嘛。

阿螺……不知道在哪裏,她現在覺得很冷,鼻子和肺裏似乎填滿了雪,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劇痛。然而醒不過來,恍惚間看到精神奕奕的龍君從擡輦上下來,穿著紫色大科綾羅,腰上束玉帶鉤,似乎是一副親王打扮……奇怪,好好的海主,為什麽穿成這樣?她對插著袖子遠遠望著,想上前打個招呼,忽然發現被人用冷颼颼的長矛擋住了去路,兇狠的執金吾對她大呼小叫,“欲圖行刺者,殺無赦”。他媽的真是瞎了狗眼,人家好歹是北溟溟主,鯤鵬唉,很大很大的!再說那是她的心上人,她為什麽要行刺他?

不過這裏是哪裏?不在深海,青天白日之下,應該是在人間。角色轉換也蠻好玩的,龍君依舊那樣不走尋常路。自己呢?低頭一看,穿著破爛的裲襠,腳上一雙草鞋,腳趾頭都從裏面露出來了。唉,自卑都帶到夢裏了,她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人家錦衣華服,她偏偏像個乞丐,不知道這地方流不流行跨越階級的戀愛。還有,什麽時候輪到她雄起?她也想高大上一回好嗎。

可是夢裏總有這樣那樣的意外,不知哪裏出了問題,她管不住自己了,大聲疾呼起來:“我要面聖,我是魏國夫人的女兒,我要認祖歸宗……”

喊完把自己也嚇著了,身世似乎很坎坷啊,魏國夫人是誰?不會是那個魏國夫人吧!

寒氣浸入骨髓,反正她覺得自己就要變成冰凍海鮮了,還好夢裏有龍君。可惜她的喊聲淹沒在人群裏,沒能讓他回頭。他的頭發整齊地挽起,以玉冠束之,露出領上一截白潔的脖頸,她嘖嘖嘆息,真是個令人心碎的琉璃美人,什麽時候都能把她撩得激情澎湃。

所以凍死的人,臉上都帶著微笑,她可算知道為什麽了。腦子間或清醒,記得自己遇上了雪崩,逃不出去了。空間擠壓,空氣也稀薄,雖然她是條魚,到底也需要喘氣的。

四周圍靜悄悄,她緊緊握住雙拳等死,忽然聽到沙沙的聲響,似乎有人在刨挖。她周身疼痛,心底倒是升起希望來。但願有人能夠解救她。他們這一群人都被打散了,雪崩來時無力招架,要是換了平時,龍君一尾巴就能搞定,現在只能聽天由命。

埋在身上的積雪漸漸輕了,有空氣填充進來,她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然後感覺臉上有風吹過,一個很大的力量把她從雪堆裏拽了出來。

她凍僵了,手腳麻木,只有眼皮還能掀動。睜開眼看,天已經黑了,眼前一片圓光回旋,幾乎刺傷她。她猛地閉上眼,緩了緩,再睜開眼細看,原來是一只通身雪白的巨獸,兩角之間風雷隱現,鬃鬛長得幾乎垂掛到地上。它是神物,胸前掛著瓔珞,態度優雅而和善,一低頭,有救度八難的慈悲,夷波心裏又喜又悲,覺得大概這就是她一直要找的人了。

她嗚咽了下,“可是白澤上神?”

它點了點頭,那雙美麗的眼睛裏浮起哀色,“我是白澤。”然後細細審視她,“鯤鵬……你是離相君的女兒?”

夷波猛地撲上去,抱住了它的脖頸,“舅舅,我找你找得好苦……原本一行六人,可是現在他們都不見了。您快救救他們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它的蹄子在雪地上輕敲,側耳細聽,隔了很久才輕嘆:“我感覺不到附近有活物,也許你帶來的人都遇難了。”

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怎麽行!我的朋友,還有幹爹……”

白澤靜靜看著她,等她哭夠了,才讓她節哀,“雪崩威勢太大,常人無法抵擋,從山頂傾瀉下來,一去幾萬丈,或者把他們沖遠了,不在這裏,在別處也說不定。”它轉過身子,“上來,我帶你去找,如果找得到,他們還有活路,找不到,你就不要哭了,哭也無益。”

一見面就騎舅舅,這個不太好吧!她看著那身潔白的皮毛,不敢褻瀆,“小鮫騎上來,好像有大逆不道的嫌疑……”當初她騎龍君的時候居然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這位是長輩,又是智者,給她的感覺和龍君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