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何方水族,膽敢貿入寒川!”

龍嘯的威力不因身體受縛有所減弱,口唇大張,獠牙畢露,對著底下螻蟻大小的鮫人一吼,那小小鮫人海藻一樣的長發被聲波震蕩,仿佛迎面狂風,向後獵獵飛揚起來。這鮫女膽子太小,直接趴在了地上,蒼龍心滿意足地收聲,舔了舔唇,覺得自己威武不減當年。

夷波嚇得肝膽俱裂,哆哆嗦嗦向上拱手,“潮城鮫人夷波,誤入……請龍君息怒。”

一條失去自由的龍,必定是罪大惡極的,誰也不知道它接下去會幹什麽。夷波唯恐命不久矣,打算伺機遁逃。擡眼覷它,這一看登時魂飛魄散,蒼龍一雙燈籠大的眼睛疑惑地打量她,每次眨眼都能讓她感覺到暗湧流轉。她魚鰭輕顫,為了討好,很虔誠地行禮,“小鮫……給龍君找吃的。”

龍乜了她一眼,不為所動,聲如震雷地質問她:“你是怎麽進來的?受誰指使?”

夷波忙辯解:“沒有指使……”怯怯指了指上方,表示碰巧路過,可能是大人無意間擺了擺尊臀,把她卷下來的。

龍依舊張牙舞爪,如果她說的是真的,一個毫無法力的鮫人能進入寒川,那就說明外面的結界已經破了,它重得自由指日可待。思及此,不免龍心大悅,但是驀然回首,空虛和惆悵又傾瀉而出,“本座被困百余年,很少有水族來這裏,看見個活的真不容易。”

龍的眼神迷離,雖然面目猙獰,但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氣勢似乎有所收斂。夷波松了口氣,剛想告退的,那龍懶洋洋擡爪撩了下青色的鬛鬃,“噫,這鬼地方,要什麽沒什麽,叫人苦惱……你替本座看看氣色,頭角整不整潔?須髯神不神氣?”

身陷囹圄依舊注重外表,心態倒不錯。夷波咽下恐懼艱難地打量它,它為了讓她看清,探下身子左右晃動腦袋,還把牙齜了出來。

它這一頓搔首弄姿不要緊,攪起了水底層層波濤,夷波定不住身,被水流卷出去幾丈遠,結結實實摔在了崖腳上。

龍忽然發現眼前人不見了,大發雷霆,“鮫人哪裏去了?”

夷波艱難地爬回來,擦了擦淌血的嘴角,把能想到的溢美之詞都搬了出來,“好看,玉樹臨風……天怒人怨,海水倒灌。”復獻媚地笑了笑,加重語氣,“好看。”

不管是神是魔,對這種直白得沒底線的誇贊都毫無招架之力。夷波詞匯簡單,但龍卻聽明白了,霎時搖頭擺尾,得意非常,“你跪舔本座,想不想追隨本座?本座是南海之主,不過一時不察龍困淺灘……那個那個,待本座出關,即提拔阿鮫為本座護法,本座可以帶你到處遨遊,讓你風光無限,你看怎麽樣?”

夷波疑惑地望著它,覺得這龍真古怪。說自己是南海之主,海主不是守城龍君嗎?實在很難把落魄的它和風光無限的海主聯系在一起。難道它以為她沒見過九川大神嗎?可見它在吹牛,有意騙她。

她不敢觸怒它,委婉地表示,“小鮫……不會說話。”

蒼龍凝眉看她,“不會正好,省得聒噪。”

夷波一驚,忙又賠笑,“小鮫沒腿。”

龍鄙夷地調開了視線,“想要腿還不簡單,拿刀剖開就行了。”見她驚得目瞪口呆,它高興起來,哈哈大笑,“本座餓了,找吃的來。不得走遠,待本座允許才能離開。”

夷波諾諾應了,感到任務頗為艱巨,這麽大一條龍,得找多少吃的才能喂飽它啊!她慢吞吞在溝底遊走,捉了幾只海參,撿了幾枚牡蠣。攤到蒼龍面前時有些羞慚,這裏魚蝦罕至,只有請它包涵了。

她坐在台基上,找塊趁手的石頭把海參剖開,清理掉內臟往上一拋,拋進龍大張的嘴巴裏。那龍大概太久沒找到說話的人了,有點絮叨:“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麽本座會被鎖在這裏。”

夷波點點頭,的確納罕。

它倒不說了,等著她敲開牡蠣,然後大嘴一張吞下去,半天才唔了聲,“其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就是一次施雨弄錯了方向,害得東陸顆粒無收……”想了想,怕失了顏面又補充,“本座是龍,一身正氣,做錯了事就應該負責任。了不起關上百八十年,贖清了罪過,出去又是一條好漢。”

倒是個有擔當的龍,不過看它渾身苔蘚叢生,境遇顯然比說的尷尬。夷波也不多言,砸開最後一個牡蠣喂它,它尾端輕輕一掃,帶起一股腥甜,似乎有血的味道。夷波嗅了嗅,循味查看,見那纏繞的身軀之下有一足踩在鐵環上,腳趾和柱子之間的皮蹭破了,傷口已經化膿腐爛。

原來氣勢洶洶背後有這麽淒慘的一面,鮫人慈悲,頓時覺得它不那麽可憎了,反倒很可憐。龍生來有靈力,閑居四海,能駕風雨,如今被囚禁了,有種英雄末路的悲涼感。她這才發現鎖鏈捆得很有技巧,不太緊,但柱子底端刀刃林立,它只有盤緊身軀找到著力點才不至於落下去。上百年不得松懈,這是何等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