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剖心

打開門, 白辭首先看見的,是伏黑惠。

他身邊的村上非墨正說著什麽,黑發少年沉默地聽著,側著的臉, 薄唇緊抿。

聽到門打開的聲音, 伏黑惠回過頭, 看見了門內的人,他嘴唇翕動了幾下, 最終下定決心, 快步走了過來, 叫道:“白辭。”

瞟了他一眼,白辭淡淡道:“叫前輩。”

黑發少年倔強地抿緊唇,沒有聽從他的話,直接說道:“我從村上前輩那裏得知你最近做的事,已經這樣了, 你還要繼續嗎?”

隱含的意義,是不贊同。

白辭輕輕巧巧地笑起來, 薄唇輕啟:“為什麽不呢。”

聞言,村上非墨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郁悶表情,而伏黑惠選擇擡腳走近過來。原本黑發少年與白辭也不過三四米的距離, 現在他還在靠近。

白辭靜靜站著,無所謂, 也不在意的態度。

伏黑惠逼近白辭, 他眼眸裏有深深的情緒被隱藏起來:“五條老師……他不會喜歡你這樣做的。”

一句話,讓白辭的眼神也尖銳起來。他那雙散漫的墨藍眼睛,目光凝起來,如一把鋒利的刀鋒, 似乎要直直刺進伏黑惠的胸口。

下一秒,他又輕慢地笑了起來。眼睛眯起,彎成一彎月牙,了無笑意。

“他當然會不喜歡,所以我不會去做。”白辭說道,“只可惜,悟他,現在不在這裏。”

從這句話,伏黑惠想到了很多,然後,他終於明白,原來白辭真的不在乎其他人。連他那副可靠的前輩模樣,都是一種偽裝。

沉默半晌。

伏黑惠才擡起頭,直視著眼前的人,問他:“你的溫柔、成熟、親和,都是……偽裝?”

說到最後,黑發少年喉嚨微微震顫,有了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哽咽。

白辭冷睨了他一眼,毫無情緒波動地回道:“你才知道。悟早就知道。”

他的天真、溫柔、倔強,都是假象,都是披著的一層皮罷了。而在皮下,少年是偏執、冷血、漠然的怪物。可那又如何呢。

縱然白辭是這樣一個足以進入精神病學神經病學評估的怪人,五條悟還是愛他。所有人都喜歡白辭漂亮的外表、強大的能力、縝密的心思,卻還是有幾個人,猜測少年光鮮之下,那些黑暗的陰影。

可沒有人會在他身邊。無論他強大也好,無論他可怕也罷,沒有人留在他身邊。

只有一個人,會留在他身邊,會愛這樣一個真實的白辭。

八歲發高燒之時,他聽到另一個養父衛宮切嗣講起王子釋迦牟尼的故事,六月的荷花長存於心。那時,燒得迷迷糊糊的他,只覺得懷抱異常溫暖,異常安心。

而那個人,側臉貼向小孩燒紅的臉,那微涼的臉被渡上高溫的炙熱,是前所未有的親昵與熟稔。高燒之中,白辭費力睜開眼睛,想要看清那個人的模樣。

沒有看清。

多年以後,經過衛宮士郎的提醒,他做了個夢。

夢裏的那時,那個人睜著眼睛看著自己,那雙眼睛像是在黎明薄霧裏,仰頭看到的星光,模模糊糊,朦朦朧朧,又閃爍著獨有的光芒。

那雙眼睛眨了眨,笑了笑,然後便有星子悄然飄落。

夢中的自己還是個小孩子,忍不住伸出手接住,那顆星子落在手掌裏,發著光,是藍色的光。

於是,夢中的小孩,醒來的自己,記起了這個人是誰。

——是悟啊。

而內心深處,他竟然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因為,在那個時候,自己就已經完全喜歡上五條悟了。

回憶如此美好動人,以至於少年忍不住牽起了唇角,由衷地露出了一個微笑。擡眼,看見的,卻是伏黑惠挫敗的表情。

然後他想到,五條悟還被封印在獄門疆裏。

嘴角的笑容如叼著的煙燃起一星,轉瞬熄了。

他轉過頭,朝著村上非墨點點頭:“你有事可以先走。”

村上非墨擡頭想了想,道了聲“算了”,誠懇道:“現在我也沒地方可以去,就留在這裏。”

丟下一句“隨便你”,白辭撥開擋在他面前的伏黑惠,伏黑惠被迫讓路。然後,他徑直往前走。

等他走遠,村上非墨看著一臉失落的伏黑惠,輕輕嘆了一聲:“我跟你說了,白辭他已經瘋了。之於他,除了在意的人,壓根不會再去看一眼,也不會再去顧忌。

“畢竟,在他眼裏,其他人如路邊的小石子。一堆小石子,不爽時直接踢開,哪需要去看一眼呢。”

伏黑惠抿緊唇,到了最後,用牙咬著唇,遲遲不肯放過自己。然後他眼中湧動無盡的悲哀,重重喘了一口氣,放棄了與自我的鬥爭。

“那除了五條老師,白辭他還在乎誰呢?”

“校長夜蛾正道。”

·

少年行在走廊。

一如既往地,如一輛有著目的地的輕軌列車,朝著決定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