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無間

薄如毛發的小刀, 還滴著血。

一滴、兩滴、三滴……無意滴落在雪白的宣紙上。提著毛筆的男人靜默。

打開的紙門,吹來一陣夜風,淡了少年身上的煙酒味道。可惜,吹不散。

月色如鉤, 烏雲之中, 只露出那麽一點淺黃的月牙。

靜坐的男人仰頭望著少年, 少年坐在茶幾上,仰頭望著廊檐外的夜色, 沒有話, 拍在茶幾上的小刀還流著血, 可以肯定的,不是他的血。

他眼睛虛虛眯起,眼神不復清明,仿佛醉得很了。可是,吐出來的話, 仍是狠辣。

“你選擇權勢?你不要你的女兒了。”

他輕輕笑起來,笑聲在夜色裏又涼又冷, “是你放棄了你的女兒月泉雅姬。”

男人不覺得有什麽錯,低下頭去,提筆蘸著滴落下來的鮮血, 只是說:“雅姬會體諒的。月泉家,是以家族利益為重。”

白辭轉過頭, 深深看了男人一樣。他眼角幾道皺紋, 微微舒展著,似乎覺得這是個再正常不過的決定。而手中的毛筆蘸著鮮血,寫下了兩個字:家族。

到後面那個字時,其實已經不夠墨, 但他還是強行寫完。筆勢依舊淩厲,且流暢。

“瘋子。”白辭冷冷道。

說這話時,白辭都感到不可思議。原來真的有,真的有自己父母這樣為孩子傾盡一生且至死不渝的夫妻,也有像月泉雅姬的父親一樣以家族為重從而放棄孩子的冷酷父親。

這個中年男人平靜地擡頭,看著少年,微微一笑:“我可以為了家族選擇放棄,而你可以為了家人選擇發瘋,看似背道而馳,但不過是殊途同歸。

“你我,並無不同。”

少年看著男人,男人看著少年,眼神互不退讓。

什麽家族為重,什麽跟他一樣。

狗屁不通。

最後,白辭嘴角一勾,“有區別哦,我能選擇由誰來領導咒術界。”

這話,當真是狂妄至極。連男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罕有的震驚。他垂下眼皮,眼皮底下,眼睛瘋狂震動,似乎已經意識到少年做了一件怎麽樣驚天動地的事情了。

“你……”良久,男人難以置信地開口道,“真的把上層給……”

“殺”這個字,蜷在舌尖,遲遲沒有吐出去。最後,甚至是靜默地咽了回去。

而白辭再次擡手,疲憊地捏了捏鼻梁,看也不看男人一眼,輕飄飄地答道:“是的哦。”

他態度裏幾分輕浮,幾分漫不經心,道:“反正上層現在很缺人,禦三家也填補不上,這不是個好機會嗎?”

沉默良久,男人點頭道:“是的。”

“那,你要什麽?”

少年輕輕吐一口氣,仿佛吐出了醞釀在身體裏的酒意,清醒了一些。

“還是那句話,我要你放了夜蛾正道。”

男人靜默一下,沒有開口。少年那雙墨藍的漂亮眼睛便橫了過來,“怎麽,很為難?”

“夜蛾正道他,在剛才從月泉家,被轉移到高專去了。”男人道。

“呵”的一聲,細碎的笑聲,下一秒,少年動了。薄如毛發的小刀駕到男人的脖頸上,輕輕地割下一道血跡。雪珠滲出來,凝聚,順著刀刃上滑落。

“不要耍花樣。我可以給你們這個機會,也可以隨時來殺你們。”白辭語氣很輕,但知道男人把話聽進去了。

男人沉默,手中緊握著的毛筆,喉結一動,冷靜道:“在把月泉雅姬交給你以後,我還給你夜蛾正道被送達高專的哪裏。”

少年搖了搖頭:“不夠誠意。”

然而,他收了手中的小刀,叉著腰,用一種滿不在乎的語氣說:“嘛不過,就這樣吧。”

說著,男人給他提供了夜蛾正道被送往高專的哪裏,少年便不再留戀,走出了這間屋子,融於夜色。

男人默默看著他走遠,然後起身,打開紙門,吩咐門口的侍從:“去請那個人來。”

侍從低聲道是。很快,一個身穿袈裟的男人出現。他腦袋上,有一圈黑色的縫合線。正是之前與月泉雅姬見過面的,夏油傑。

十年前的咒術高專叛徒,如今的詛咒師。實際上,一年前,他死於五條悟手上。

可現在,他整個人除了頭上一圈黑色縫合線,完好如初地出現了。他出現在男人面前,徑直坐在地板上,一只手撐著臉,紫色的眼睛眯著縫,懶懶地看著人。

“白辭君去找夜蛾正道了?”夏油傑出聲問道。

男人“嗯”了一聲,肯定道:“他很優秀。”

“作為一把殺人的刀,他的確鋒利得出奇。但是作為一個操一弄大局的人,他就很不夠看了。”夏油傑客觀地評價道,“都什麽時候了,他還執著於那點感情,簡直是三歲孩童懷抱著赤金走在鬧市啊。”

男人不欲多言,他跟叛徒合作,從來都是小心不露出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