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白辭的眼睛

看完電影,已是夜深。

白辭五條悟二人走在夜裏。

荒寒的圓月,是懸浮於不毛之地的天體,折射著太陽的光輝,長久而孤獨地照著這人間。擡眼,白辭墨藍的眼睛映出那冷白的月亮。

抿了下嘴唇,白辭開了口:“剛才看的電影,不合理。”

《何以為家》講的是十二歲的黎巴嫩貧民窟兒童,經歷眾多,最後起訴父母。

“我要控告我的父母,控告他們生下了我。”電影裏,那個小男孩站在法庭上,對著在場所有的大人說道。

五條悟看了他一眼,心知白辭不是容易傷感的人。

“吉岡優子,便是被父母所害?”他挑破這件事。

吉岡優子,十七歲,即將入讀咒術高專時,被父母以精神不穩定的理由送往青森精神病院。然後,瘋了。

而她的父母平白無故多了八千萬。那八千萬,是他們獅子大開口向咒術高專要求的。只要給他們八千萬,他們就讓女兒吉岡優子去讀那所學校。

所有人都沒有當真,都覺得這是他們在為難人罷了。而白辭一手促成這件事,甚至不惜違法借貸。只是為了給朋友吉岡優子一個重新選擇人生的自由。

最後,是五條悟借給了白辭這筆錢。隨後在國外奔波了大半年,白辭才還清。雖然那時候,吉岡優子沒有入學過咒術高專一天。

良久的沉默之中,白辭終於應道:“嗯。”

“從現存法律,‘未成年孩童對父母的控告成立’這一條,少有國家能通過。”白辭就事論事的語氣。

五條悟笑了一聲,沒有戳破他。

走著走著,白辭忽然停住腳步。五條悟長腿一邁出去,三四步以後,才發現身邊的少年不肯走。他回轉身,隔著這一段小小的距離,說了話。

“如果累了,我可以抱你回去哦。反正小時候,都是我抱你的啦。”

換作平時,白辭必然果斷拒絕。

可是現在,他頭低垂著,臉埋在陰影裏,久久未動。

五條悟走了過去。他已經察覺,白辭的眼睛又看不見了。這一兩年,越發頻繁的短暫失明。

“眼睛會越發看不見的。”五條悟說。

沒頭沒尾的話,五條悟明白,白辭懂話中意思。

人類負面的情緒產生詛咒,詛咒產生可怕的咒靈,而咒術師誅殺咒靈。咒術界的常理如此。

白辭的眼睛,便與詛咒有關。現在他為朋友報復其父母,其中的憎恨貪婪恐懼等負面情緒,終究會產生詛咒,而這樣的詛咒會反噬到他自身。

白辭活在詛咒裏。

他親身參與的報復行為,是前因,所有詛咒向他反噬,便是結果。

所以,白辭眼睛的短暫失明,會比從前更甚。

這便是五條悟出現的原因。這一點,白辭五條悟二人都心知肚明。

“我,無法收手。”白辭按了按眼睛,黑茫茫的前方,什麽都沒有。

“優子的弟弟說:‘不記得姐姐了。但從小到大,她都瘋瘋癲癲的。’——如果真的不記得,怎麽會說出瘋瘋癲癲這樣的印象。

“不過是,沒有人真正關心吉岡優子。優子她僅有的一個願望,便是希望在咒術高專認識朋友。為此我潑了冷水,說我們咒術師的死亡率高得離譜,說不定都沒法畢業。

“甚至違規偷偷播放了祓除咒靈的錄像給她看,她很害怕,抓著裙角不敢放。但是最後,優子跟我說,那也要去,因為,她認識了我這個朋友。”

“朋友……我不理解,至今也無法理解優子的想法。”

漆黑的黑暗中,什麽也看不見,沒有來路,沒有去處。或者,白色的現實,與黑色的非現實之中,沒有什麽地方,是女孩的容身之所。

她被滯留在一片灰色地帶。

而現實完全被吞沒,成了如鐵壁般破不開的黑色。站立在這片黑暗中,白辭摘下眼鏡,撫上自己的眼睛。

“我沒想到,比起咒術師殘酷的死亡,優子被父母逼瘋這件事,更讓人痛心。”

他按壓著自己的眼睛,視覺恢復了點,看見立在月下的五條悟。

“我不會停止報復。”

“哪怕現在帶我回去,我也會逃走;哪怕綁住我,我也會想辦法掙脫;哪怕手腳被打斷,只剩殘肢斷軀,拖曳一地血跡,我也要繼續。

“悟。”如鴿哨般,白辭短促有力地吐出一個字。

名字是有力量的。正如那一聲琉璃帶來的約束,白辭喚的這一聲,則讓五條悟收手。

這是他們多年來心照不宣的默契。剝去白辭與五條這兩個名字,他們是琉璃與悟。

而且,白辭沒有說出口的是:哪怕化身詛咒,他也要繼續去做。五條悟明白。

“我尊重你,琉璃。”最終,五條悟道。

終於得到五條悟的認可,白辭徹底松了口氣,眼睛隨之也恢復正常。接著,他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自身體深處湧出陣陣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