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波三折夜

婉娘撩起車簾,進入車廂之內,半跪到月漣漪身前,垂頭說道:“屬下無能,不敵對方,請主子責罰。”她沒有空處理自己身上的傷口,此時身上的血或流或滴,在她身前片刻就匯聚成了小小一灘。

顧涼月放下了手中的書,他彈指熄滅了燭火,便只有月光穿透珠簾,投下水簾般的影,流動的水紋淌過他幽深的眼,秀挺的鼻梁和平直的唇角。他看上去平靜極了,卻又有些悵然若失。他畢竟在燕國費盡心血經營了明月樓三年,此時不僅說不要就不要了,還要親手毀去根基,心中要說完全沒有不舍,是不可能的。

可他想到自己在曜國的處境,卻又覺得這是必須作為之事,他守不住的東西,也絕不能交給別人,且明月樓根基全在燕國,又已被朝廷盯上,就算他不毀,也留不下來。

不如拿來算一次聖心。

今上年老,疑心日重,他的身體越是孱弱無力,便越想拽住自己手中至高的權柄,他不需要成年的長出利爪的兒子,只需要聽話又安全的寵物,以供他偶爾抒發一下慈父之情,享受一下天倫之樂。

顧涼月想完了這些,才看向婉娘問道:“如何?”

婉娘答道:“接應之人已到,我們距離入海口僅剩五裏,只是八方衙的人纏得太緊,明月樓原本剩下的人手已折損十之八九,就快撐不住了。”

“無礙,接應的人到了就行。明月樓,本來就是棄子。”顧涼月站起身,他丟給了婉娘一瓶傷藥,道,“把你的傷處理一下,一會兒帶上先生,我們就走。”他說完從婉娘身邊走過,下了車,留下婉娘一人在車廂內褪去衣服處理傷口。

顧涼月下車第一眼,就看見了嚴衡,就如他自己的馬車也被明月樓的人拱衛在最正中央一般,嚴衡同樣站在八方衙後方最顯眼的位置,方便他下令。在此之前,顧涼月並沒有見過嚴衡,但這並不妨礙他認出他。在明月樓的情報網裏,這位嚴家二少值得重視的情報最少,但最少反而最能證明問題。

明月樓知道飛燕盟的存在,而飛燕盟給嚴衡偽造了一整套經歷來蒙蔽明月樓的情報系統,這足以說明最重要的一點,嚴衡是飛燕盟的人,而且地位不低,如今這個猜想終於得到了證實。飛燕盟和八方衙本是一家,所以嚴衡出現在了這裏。世傳師承八方衙總捕頭白梔香的人是他的弟弟,但顧涼月更傾向於嚴衡才是白梔香的徒弟,抑或兩人都是。

顧涼月出現後,八方衙攻勢愈猛,只是明月樓在之前就已經舍棄過一批人,如今留下的都是好手,才勉強繼續支撐下去,卻也已經漸漸敗退到顧涼月的馬車周圍。

顧涼月和嚴峰對視,這二人都是面貌秀美,身姿風流,面上常年帶笑的人物,如今遙遙對望,氣魄風度上竟然還有幾分相似,只是這二人沒一人喜歡這點。顧涼月拔劍出鞘,而嚴峰擡起手,伸出食指沖顧涼月虛虛一點,便自有一道曼妙身影從他身後掠出,直直沖向顧涼月。

正是當初在那條裏巷深處的小院裏,一個照面就殺掉了明月樓兩名手下的金燕。

嚴衡今日司指揮之職,不能擅離位置,否則,他定是要親自會一會顧涼月的,這個世上,能完好無損地從嚴家身上討了便宜後離開的人,還沒有出生。嚴衡打了個手勢後,八方衙陣勢再變,壓迫明月樓剩余人手靠向顧涼月,得以為金燕掠陣。

金燕擅長暗器,她並不近身顧涼月,人未到,暗器先發,她身體舒展,像是一只輕巧展翅的燕子,渾身上下卻機括聲連響,飛出無數寒星射向顧涼月周身要害。顧涼月身前劍影舞成一片,暗器撞上劍身,叮當響成一片,又被他用軟劍特有的柔韌性彈開,射向四周八方衙之人。

金燕見袖珍暗器奈何不了他,雙臂一抖,露出兩架架在她手臂上的弩箭。她雙臂平擡,一腳後踏支撐住全身重心,握拳拉動機弦,左右各有三發弩箭射出,帶出沉重破空聲,飛速射向顧涼月。他們本就離得極近,顧涼月又使的軟劍,倉促之下只能將內力灌注入長劍之內,手中劍霎時顫抖,長鳴不止,如雛鳳初醒清唳聲。他不退反進,利用弩箭先後發射的瞬息之差,三根弩箭被他強硬撥開,剩下三根也被他避過了要害,只劃破了他的衣物,在他手臂上留下三道血痕。

他一進,金燕便只能退,無法再發射需要支撐來穩住重心的弩箭。

就在顧涼月跟金燕纏鬥之際。婉娘已經處理好了自己傷口,並且換了一身夜行衣。她離開馬車,前去尋找張光明。除了顧涼月的馬車之外,明月樓的人得了命令,保護最為嚴密的便是張光明,但與此相對,八方衙那方對此處的攻擊同樣猛烈。更不要提猜到這座馬車裏坐著誰的張磊落,他紅了眼,拼了命也要靠近他哥的馬車,一邊拼殺一邊叫喊,從威脅到懇求,把當初陌路分別那夜沒來得及說的話說了個遍,到最後嗓音沙啞,再喊不出口,只剩下哽咽淚音,被刀劍聲淹沒。